第六部 凯哥 第十三章 新起点

卫生列车于第二天午夜到达沈阳。郭祥被接到市区的一所部队医院。他睡在软软的床铺上,虽然感到相当舒适,但由于初回祖国,心情过度兴奋,当金红色的阳光刚刚照上玻璃窗,就醒来了。

他不顾伤口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从四楼的窗口贪馋地望着外面的一切。楼下是一座大院子,院子紧临着一条繁华的大街。汽车不绝地来来往往穿梭飞驰。有轨电车,一路闪射着翠绿色的火花,鸣奏着“丁零零—丁零零”的铃声,仿佛一面走一面嚷:“我来了!我来了!”使他觉得很有趣并且十分悦耳。马路两边,是无尽的骑着脚踏车的人,就像流水一般。人行道上行人也不少,穿着白衬衣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们,更是一群一群的。他们一个个面带欢笑、朝气蓬勃地走着。远处工厂高高低低的烟囱突突地冒着烟,与早晨乳白色的雾气交融在一起。郭祥望着这一切,简直样样感到亲切,感到新鲜,不断默默地念叨着:祖国呵!祖国呵!几年不见,你是变得多么可爱,多么兴旺呵!……此刻如果不是他的腿脚不便,他真会立刻跑到街上去,好好地看一看,走一走,看个够也走个够!他把眼光收同来,看看院子,有几个人正在扫地。其中一个人身量高大,穿着白底蓝格的病号服,扑下身子扫得十分起劲。郭祥看他的姿势动作,很像乔大夯,就扒住窗口向下冒叫了一声:

“乔大夯同志!”

那人似乎没有听见,还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扫着。郭祥又连喊了两声,那人才停住扫把,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向上一望,郭祥才看清的确是他,就亲切地叫:

“大个儿!大个儿!”

“营长!是你呀!”

乔大夯说着,慌忙扔下大扫帚,跑进楼门,不一时,就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着急地说:

“营长!你怎么又负伤啦?”

“咳,一时不注意,碰着了一点儿。”

“伤重不重?”

“不重!不重!”

郭祥笑着说,一向亲切地握着他那结着厚茧的大手,问:

“大个儿!你的伤怎么样?”

“好啦。”乔大夯憨厚地一笑。

郭祥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说:

“好啦,干吗不让你出院?”

乔大夯又憨厚地一笑。随后坐在床前的小凳上,问:

“这次打到金谷里了没有?”

“打到了。”

“见到阿妈妮了吗?”

“见到了。”郭祥说,“她老人家还问:大个儿为什么没有来。”

乔大夯深感遗憾地说:

“这次全怪我。炸药没放好,还牺牲了几个同志,我也没去成……”

郭祥安慰了他一番,接着问:

“这里还有咱们营的伤号吗?”

“有,有,”乔大夯说,“调皮骡子还在这儿呢,我马上去喊他。”

乔大夯刚站起身,调皮骡子王大发已经推门进来。他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衣,端端正正地戴着军帽,从头到脚显得异常清洁整齐。他向郭祥很精神地打了一个敬礼。郭祥见他那不在乎劲有了很大改变,不免惊奇,就笑着说:

“调皮骡子,一年多不见,你可大变样儿了!……你这是参加宴会去吧?”

“咳,你就别提了!”调皮骡子笑着说,“又是给红领巾们作报告去!这一片儿的小学、中学,我差不多快跑遍了。动不动就叫我钢铁战士',叫得我这心里真吃不住劲儿,脸上也臊乎乎的。同志们经常跟我说,调皮骡子,你可不能再吊儿郎当了,现在身份不同了。你应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如果再满不在乎,可就是个影响问题。’弄得我跟绳子捆住了似的,浑身不自在。你今天叫我这声调皮骡子,我心里痛快多了!”

郭祥哈哈大笑,又问:

“你的伤怎么样了?”

“叫我说,早就差不离儿了。可是医生老说不行。说我失血过多,身子弱,要养一阵儿;还说什么‘宣传工作也很重要'.这一下可好,把那么红火的一个夏季战役也赔进去了,朝鲜也停战了。其实,我这肠子也就是比平常人短一节儿,无非多解几次手儿,那有什么!”

说到这儿,调皮骡子伸手就去揭郭祥的夹被,说:

“营长!你这伤怎么样了?”

郭祥赶快压住被边,笑着说:

“没啥,也就是碰着了一点儿。”

“哼,碰着了一点儿?”调皮骡子鬼笑着说,“你不是碰着了一点儿,就是摔着了一点儿,再不就是烫着了一点儿!我知道你一入院,这伤就轻不了。刚才我就作了调查研究,听你们一块儿下来的伤员说,你的腿叫打断了,还坐着担架指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