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凯哥 第二章 春初(第2/3页)

乔大夯那件特大号的军衣已经涮净拧干,徐芳又把另一件混合着汗渍和泥土的衣服投放到溪水里。那条丝带一般的绿水,老像要把她手里的衣服夺去似的,在水里牵得长长的,并且发出充满情意的叮咚的歌唱。

世界上有些话,是最难启口的。就是一些心直口快的英雄好汉也不免如此。何况像徐芳这样刚满20岁的女孩子呢!从内心里来说,她对郭祥是非常倾慕的。至于这情感的绿芽,究竟是什么时候悄悄钻出地皮来的,不仅春风难知,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郭祥在医院休养的时候,她还完全是一个不懂事的少女,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时候“只晓得抢糖豆吃”.对郭祥与杨雪之间的感情,她不仅不懂,还觉得两个人躲在河边说悄悄话,简直非常好笑。杨雪牺牲后,小徐回到前方。当她得知郭祥在玉女峰壮烈跳崖的时候,她感动得哭了。但是这种情感也以对英雄的景仰居多。因为在她看来,郭祥是一个无比高大坚强的英雄,是一个具有某种神秘品质的难以企及的人物。至于其中掺杂了多少个人爱慕的成分,那是直到今天她也难以确定的。也许这些都已水乳交融又无法分辨了。或者说,比较明晰的,是郭祥从敌后归来时。那次也是在海边,她第一次向郭祥告知了杨雪牺牲的消息,当时郭祥痛苦万分,内心如焚,这件事也给了她深深的感动。此外,还有无名山的相遇,自己亲眼看见郭祥悄悄地抚弄那面小圆镜子,以及托她织作镜套、笔套的动人情景,都流露出他对杨雪的感情是多么地深沉和真挚呀!她觉得郭祥这人不仅在政治上,在同敌人作殊死斗争时,是那样的坚定,就是在个人感情上也是纯真高尚的。也许就从这时,落下的一粒种子悄悄地萌发了绿芽……

然而,既已萌芽,它就日益茁壮难以抑制了;以致到了今天,自己难以启口而对方又没有丝毫的暗示。即使自己把题目引到这方面来,郭祥又谈的总是杨雪和对杨雪无尽的怀念。更加使她伤心和懊恼的是,她发现郭样一直是把她当作小孩看待的,就同在医院相见时没有两样。什么小徐小徐的,他就不知道小徐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小徐了,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了大人了。徐芳简直觉得自己被深沟高垒挡住了去路。可是,今天不谈,又待何时呢?……

“还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为好。”徐芳心中暗暗想道。于是她鼓足了勇气,涨红着脸说:

“你觉得,自从小杨姐姐牺牲以后,你还遇到过像她那样的人吗?”

“没有。”郭祥低着头说。

“在咱们全师、全军,都没有像她那样的人吗。”

“不能说没有,也许没有遇到过。”

徐芳心里一沉,像被冷风噎住似地不言语了。郭样也沉默着。只有那条叮咚的山溪好像有意弥补他们的沉默似的,轻声地絮语着……

呆了好半晌,徐芳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要是小杨姐姐还活着,那该多好呵!”

这话还未说完,郭祥的眼泪已经像两条小河似地滴落到山溪里。……

第二天。郭祥在团部开完会,刚要离开,周仆在一棵松树下叫住他,亲切地微笑着,说:“郭祥,昨天人家跟你谈话,你怎么哭起来了?”

“谁?”郭祥眨巴眨巴眼。

“小徐呀,小徐不是跟你谈话了吗?”

郭祥一愣:

“政委,你怎么知道的?她向你汇报了?”

“还要等她汇报?”周仆微微一笑,“昨天我一看她的气色就不对,两个眼红红的。是我问了一点二十分钟才问出来的。”他从容地燃上大烟斗,不慌不忙地笑着说:“人家早就爱上你了,你还傻瓜似的!” “什么?她……”郭祥吃了一惊,“她还是个小孩子嘛!”

周仆哈哈大笑,用大烟斗冲他一指:“你这个郭祥!有些地方嘎得出奇,有些地方又傻得要命。其实,我这个政治委员早就看出来了。那位你所说的小孩子一来咱们团,就要打听你,说不了几句话,就要问:郭祥打得怎么样啦,最近表现怎么样啦,等等。我不过不说就是了。这种事自然瓜熟蒂落,也用不着多问。”

“那,怎么今天政委又亲自过问了?”郭祥也笑着说。

“出了故障了嘛,不问还行?”周仆板起脸说,“就比如一挺机枪,哗哗哗一直打得很顺当,忽然不叫了,你不排除故障,还怎么打下去呀?”

郭祥笑起来了。周仆又接着说:“据我看,小徐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总的看还是比较纯洁的。尤其是经过咱们这个大熔炉一炼,进步很快。你看她给伤员洗血衣呀,端屎尿呀,捉虱子呀,还跑到最前沿给战士们演唱呀,缝补衣服呀,都说明思想感情在发生变化,同工农兵群众的结合上已经跨进了一步。当然以后还要继续努力。像这样的同志同你结合,我认为是满好的。怎么人家给你谈着,谈着,你倒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