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三章 伤痛(第3/4页)

彭总很有兴致地望着郭祥,接着又问:

“听说你在敌后一个山洞里藏了好几十天?”

“58天。”

“那你是怎么生活的呢?”

“有一个朝鲜老妈妈,给我们天天送饭。”

“她有粮食吗?”

“很困难。开始她让我们吃粮食,她吃野菜;以后就靠游击队接济。”

“那里游击队好活动吗?”

“也很困难。游击队很小,主要采取隐蔽活动。不过他们很坚决,我们就是靠一个女游击队员领着,穿过敌人的战线才回来的。”

彭总听到这里,一面点头,一面深有感慨地说:

“朝鲜妇女很伟大,这一点我感触很深。她们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忍受着最大的痛苦,还默默地承担着艰苦的劳动。我每次坐车外出,看到她们在冷风里穿着单薄的衣裳,背着孩子在那里修路,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金妈妈,朴贞淑,还有最近那位朝鲜大嫂的形象。都一个一个地闪现在郭祥的心头,使他沉入深深的感动之中。

忽然,彭总抬起头,望着郭祥问道:

“你们住的那一带,老百姓还有粮食吃吗?”

“粮食早就很困难了。”郭祥皱着眉头说,“我看到不少老百姓,每天到地里找早熟的棒子,掰一些回来舂舂,加上一些野菜吃。我住的那家房东大嫂也是这样。我们连每次做饭都要多做一些,因为一到开饭,孩子们就围过来了,我们怎么也不能叫孩子们看着。……”

“你们这样做很好。”彭总点点头说,“今年朝鲜水灾很大,据说是几十年来少有的。我们参加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朝鲜人民的生存,今天怎么能够看着他们饿饭呢?郭祥同志,假若我们志愿军全体人员,每天每人节省一两粮食,你看有困难吗?”

“我看没有困难。”郭祥立刻挺挺腰板响亮地说,“战士们都会拥护。”

“不过,战士们也有困难。他们体力消耗很大,粮食也不算很足。”彭总思忖着自言自语,仿佛他已思考过多次。他停了停,又望着郭祥,“部队得夜盲症的人还多吗?”

“已经比以前少了。我们连还有几个没有治好。”

“主要是营养不足,维他命缺乏。你可以让他们吃点野菜,熬点松针水喝。这办法很有效,我调查了好多人。”

彭总沉吟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虽然军队和人民都有困难,我们总是比老百姓好些。为了人民,我们也应当苦一些。挨饿这个滋味我是知道的:我13岁那年,有一天天还不亮,我就光着两只脚,踩着露水上山砍柴,因为没吃饭,砍了一会儿饿得实在砍不动了,就倒在地上睡着了。父亲上山来找,一看我睡在地上就有了气,他扯了一根柴棍子,喝着:你偷懒,我要打死你!我心里十分难过,我哭着说:昨天晚上我只吃了一碗糠耙把,今天早晨也没吃饭,我全身发软,哪里还有力气砍柴呢!我父亲也哭了。……挨饿那个滋味可不好受呵!”

彭总说这些话时,感情很沉重。显然他对自己童年和少年时的悲惨生活,印象很深。因此,他对人民的疾苦,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和关切。今天谈起粮食,又不禁忆及往事。也可能他发觉自己谈得远了,就把话收回来,望着郭祥说:

“你今年多大了?”

“25了。”

“多大参军的?”

“13岁,是赖上的。”

“噢,你还是个年轻的老干部哩!”彭总笑着说,“有对象了吗?”

由于彭总平等待人,郭祥渐渐活跃起来,虽未恢复常态,“大中华”的香烟,也抽了好几支了。万没想到彭总忽然问到这个,一时觉得很难回答。就红着脸慌慌张张地说了真话:

“我,我不准备结婚了……”

“怎么?”彭总对他的回答颇感诧异,又笑着问,“结婚晚一点可以,怎么不结婚了?”

“我本来有一个朋友,她牺牲了。”郭祥心里酸酸地低下头去。

“是志愿军的吗?”

“是,是我们军的一个护士,她是为救朝鲜儿童牺牲的。朝鲜政府给了她国际主义战士的称号。”

“我仿佛在《志愿军》小报上看到过,是叫杨雪吗?”

郭祥心中一震,如果不是在首长面前,他很可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勉强回答了个“是”,又低下头去。

“看来,你是很爱她的!”

郭祥点了点头。

“当然,你会很痛苦。”彭总说,“我们参加革命的人,许许多多同志都有过这种痛苦。拿我说,我的两个弟弟都让蒋介石杀了,我心里能不痛苦?长征以后,我们许多红军家属,都让国民党反动派斩草除根了,这些同志心里能够好受?可是有什么法子来医治这种创伤呢?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精力全部放在工作上、作战上,这样你的痛苦就减轻了。你钻到痛苦里就会脱不出来。我的体会,只有革命的胜利,工作的进展,可以弥补个人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