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一章 朴贞淑

这乔大夯真是一个忠诚的战士。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站在那几棵古松下,观察动静,守卫洞口。

昨天晚上,老妈妈生气走了,也使他深为不安。总盼望老妈妈今天能早点来,好同她解释解释。谁知天色已经发白,还不见她的踪影。正狐疑间,只见那边小路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因为山谷里还很幽暗,一时看不清楚。待走得切近,才看出前面走的那个,穿着白衣白裙,顶着瓦罐,正是老妈妈;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妇女,穿着黄衣黑裙,顶着一个白包袱,两只手轻快地摆动着,晨风吹拂着她长长的飘带翩翩走来。

大夯一面告诉郭祥穿衣起床,一面到陡坡下去接。老妈妈把瓦罐交给大夯,兴奋地说:

“阿德儿,我给你们带了客人来了!”

说着,就把那个年轻妇女引进洞来。老妈妈指指她,笑着对郭祥说:

“你们走的事,就对她说吧!”

那位年轻妇女放下包袱,掏出小手帕擦了擦汗,热情而大方地赶过来与郭祥、大夯握手,并且用比较熟练的汉语轻柔地说:

“同志,你好!”

郭祥连请她们坐下,大夯端来两铜碗泉水。那位妇女一边喝水,一边反复地打量着郭祥,忽然问:

“你,是不是连长东木?我们见过面吧?”

郭祥仔细望了望她,觉得确实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苍鹰岭,你的到过?”她问。

“到过。”郭祥点了点头。

“苍鹰岭南面,有个小村子,美国人、治安队杀人大大的,你的到过?”

“到过。”

“有个女人,在万人坑里刨她的孩子,你的见过?”

“噢!是你呀,朴贞淑同志!”

郭祥猛然间想起来,她就是蹲在土坑旁边刨孩子的女人。不过那时候,她的面容消瘦,头发散乱,两眼射着仇恨的火光;现在则是双颊绯红,神情开朗,举止老练。她原来的头发还挽着圆髻,现在已经剪成短发了。

“那件事我的不会忘记。”朴贞淑说,“那是我跟志愿军第一次见面哪!”

郭祥怕引起她的痛苦,没有往下谈,接着问:

“朴同志!你怎么到了这里?”

“那时候,我一心想拿起枪报仇,郡人民委员会留我在后方工作,我没有同意,就参加游击队了。”

郭祥见她的汉语说得如此流利,惊异地说:

“你的中国话,说得很不错呀!”

“我是侦察兵。”她笑着说,“志愿军侦察队的常去。中国马鹿(朝语:中国话)小小的会!”

“嘿,可不是小小的,是大大的咧!”

她笑了。喝了半铜碗水,她正正身子,显然要把话纳入正题:

“听阿妈妮说,你们要走?”

郭祥点了点头。

“真的要走?”

“真的。”

“北面的去?”

“对,回部队去。”

朴贞淑指指老妈妈,笑着说:

“真的要走,找她的不行!”

“那我们可找谁呀?”

“找她的领导。”

“她的领导?”郭祥一愣,“怕就是你吧?”

“不不,”她连忙摇摇头说,“我,小小的!”

“那,可找谁呀?”

“金日成将军!”

“哎呀呀,朴东木!”郭祥苦笑着说,“你可真能绕弯子!”

朴贞淑弯着腰笑了一阵,然后收住笑说:

“连长东木!你们的来,我们队长的知道。走不走,听他的说话。”

“你们的队长,怎么说呀?”

“他说:伤好了行;不好,坚决的不行!”

“我早就好得差不多了!”郭祥对乔大夯挤挤眼说,“是吧,大夯?”

大夯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地憨笑着。

“不,你说的不行,”朴贞淑笑着说,“我要亲自的看。”

说着,她挽起郭祥那肥大的裤腿。右腿比较正常,左腿还粗得像根柱子似的,而且有一处显然变形。她指指那只粗腿叫了一声:

“哎呀!你看,这怎么的能行?至少一百天的要呵!”

“哎哟,我的老天!”郭样把嘴一咧苦笑着。

朴贞淑用她那双小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左腿,像医生似地眯细着眼思量着。探察了一会儿,就两只手掬着捏了一阵。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瓶樟脑酒,用棉花蘸着擦了一遍。最后,取出两条薄木板儿一夹,就要用小绳缠起来,郭祥用手一拦,说:

“朴东木!这个的不要!”

“缠上的好!不缠的不好!”朴贞淑不听他,一面缠,一面开玩笑说:“腿坏了,将来媳妇的困难!”

乔大夯憨厚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