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十五章 黑云岭(一)(第2/3页)

这乔大夯平时能吃两三个人的饭食,昨天只喝两碗粥,已经饿得可想而知了。但他却不接受,还笑着说:“我倒不觉着饿,留着让小牛吃吧。”

“大个儿!”郭祥说,“你要不接,别人谁肯吃呢?”

乔大夯推脱不过,才带着羞愧地仲出一只大手来。小牛刚倒了一丁点儿,他就把手收回去,连声说:“行了,行了。”

小罗无限香甜地吃了一小把儿炒面,跑到小河沟里喝了几捧凉水,就精神起来了。他坐在背包上,仰着下巴颏问:

“连长,你说咱们这个艰苦劲儿赶得上长征么?”

“你说呢?”

“叫我说,许差不多了。”小罗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美滋滋地说:“人都说,打过三八线,凉水拌炒面,现在炒面也没有了,这两天净吃野菜,就差没有煮皮带了。昨天我喝了两三碗野菜糊糊,刚喝下去还挺舒服,没走上20里路,肚了就咕咕地提抗议啦。这时候,我就想起红军战士们。过去我老觉着,没有赶上当红军,没有赶上长征,是很大的遗憾;现在一想,咱们的困难快跟红军差不多了,就高兴起来啦,觉着背包也轻啦。后来我还唱了两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儿呢。”

“小罗,你这精神倒挺不错。”郭祥笑了笑,亲切地说:“可是要比起革命老前辈来,我看咱们还远哩,听咱们老团长讲,长征那时候,苦就苦在失去了根据地,一直被敌人追着,没个落脚的地方。现在呢,有个伟大的祖国站在咱们后面,还怕什么!不过就是敌人的飞机疯狂一些,东西一时运不上来,以后慢慢就会改变。你说是不?”

小罗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

“连长,在最苦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哈哈,你这个小鬼!”郭祥鬼笑着,用手一指,“你这个文艺工作者,是向我搜集材料儿吧?”

“我搜集材料儿干什么!”小罗红着脸说。

“好,好,你只要不是搜集材料儿登报,我就告诉你。”郭祥笑着说,“说坦白点儿,刚参军,我也觉着有点苦。那时候我才十三四岁,一走一百多,哪受得了?有一回,我脚上打了五六个血泡,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哭起来。后来,一位首长把我抱在马背上,我才把眼泪一抹笑啦。那时候,我为什么觉得苦呢?因为我没有政治觉悟,不懂得为什么吃苦。后来经过党的教育,我才渐渐明白,我们生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看人活一辈子,不能像小家雀似的,给自己造一个小窝窝就算了事;更不是积累点资本,好爬上去出人头地。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吃人肉、喝人血的旧制度彻底砸碎,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世界!要说幸福,人民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除了人民的利益,我们没有别的期求。”

“那么,你个人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呢?”

“我最大的快乐么,”郭祥笑笑说,“就是在战场上消灭敌人!只要把敌人的堡垒炸塌,把敌人的防线冲破,把敌人彻底消灭,然后把俘虏一牵走下阵地,我就比别人娶亲还乐!”

小罗眯细着眼,满有兴致地听着,又问:“连长,昨天夜里,你两只脚碰得血糊糊的,也不觉得苦么?”

“我可以告诉你,小罗,”郭祥笑着说,“只要我想起过去,就觉得不苦。我从家里跑出来,给地主当小做活的,就很少穿鞋。冬天两只小脚丫冻得像红萝卜,实在吃不住劲儿,就把脚伸到牛粪里取暖,看见老母猪尿尿,也赶快把脚伸过去。这是什么生活?这是鬼也不愿过的生活!”他的眼睛射出火光,声音里充满着愤恨,沉了沉又说,“这苦和苦可不一样:以前那种苦,是给人当奴隶,受屈辱的苦;现在我们是堂堂的革命战士,是为人民吃苦,这种苦多吃一点,就越接近胜利。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苦了。我觉得这种苦再大,也比让别人用鞭子赶着强!你说对不,小罗?”

小罗正听得津津有味,首部通讯员来传郭祥,叫他跟营长看地形去。

郭祥往起一站,觉得裤子松嘟噜的,想往紧一煞一煞,一看皮带上眼眼不够了,就问:“谁有锥子呀?”

一个战士在挎包里摸了一阵,把一个锥子递过来,笑着说:

“入朝以来,我已经钻了好几个了。”

“那不要紧,”郭祥一面扎眼儿,一面笑着说,“祖国东西有的是,丹东车站上堆得像山似的,等运过来,恐怕你还得往另一边扎眼眼呢!把你这锥子好好保存着吧,可别丢喽!”

“那敢情好!”那个战士也笑着说。

郭祥把他那细腰煞得紧紧的,嗖嗖地往山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