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六章 村长(第3/4页)

平津解放,大军南下,村长和支部书记都调去开辟新的地区了。这时李能就担任了村长。随着大城市的解放,李能面前展开了更广阔的天地。他来往于北京、天津、保定之间,有时贩运布匹,有时贩运铁器,有时驮来一些破旧衣服、布头子,在集上出卖,赚了不少的钱。时间不长,他已经置买了一辆胶轮大车,一匹大黑骡子,成为凤凰堡日子最红火的一家。

大妈匆匆走着。李能的家住在街东头,并不算远,不一时就来到了。这是一个大黑梢门,门前停着一挂崭新的大车,一个精干结实的小伙子,正端着半簸箕高粱给那匹大黑骡子加料,好像要走远路的样子。

“小锁!”大妈招呼了一声。

小伙子转过头来,他在太阳地里晒得满头是汗。大妈问:“你爹在家不?”

“在哩!”那小伙子向家里摆了摆头,“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大妈顾不得细问,就走进院里。她好久没有来了,没想到院子有这么大的改变。她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那正房东西间,都换上了明光瓦亮的大玻璃窗。从玻璃窗里,可以看见雪白的蚊帐。门上垂着竹帘。门口两边,一左一右摆着两大盆夹竹桃,开得红艳艳的。西边是一溜牲口棚,换了一个大青石槽,槽上拴着一个小骡驹。鸡窝也修得非常考究,还有两扇小木门。就是墙角里那堆煤,你都不可能看到主人有一点马虎。大块放在下面,中溜块在中间,小块摆在顶上,堆成了很整齐的宝塔形。特别使大妈惊讶的,这整个小院的地,平展展,光溜溜,竟同城里的洋灰地一模一样,不知主人是怎么搞的。

“他大哥在家吗?”大妈叫了一声。

“在,在,”只听门里一阵响动,竹帘一扬,走出一个身穿洁白裤褂的中年人来,正攥着一张葱花油饼吃着,两只手油晃晃的。他笑嘻嘻地随口谦让着:“婶子,你里边吃点儿?”话虽这么说,但他却把门挡了个严,惟恐大妈再跨进一步。

大妈斜了他一眼说:“你这院子拾掇得好漂亮呀!”

“嘿,什么物件都在人收拾。”他满意地笑了一笑,“其实并没有花几个钱!你就比如这烧了一冬的炉灰,你们怕都扔了,我是一小撮也没抛撒。你瞧这地,就是用炉灰搀上石灰砸的。你跟大津、北京那洋灰地比比,我看也不在以下。刮起风来,连一点儿尘土都没有。你再比如……”

“他大哥,我找你打算商量点事儿。”大妈打断他的话说。

“咳,真不凑巧。”他皱皱眉为难地说,“我马上就得赶路!”

“你要到哪儿去?”

“到山里去。”

“到山里干什么?”

“唉呀,我的婶子,你怎么越过越糊涂了?”他把最后一块油饼塞到嘴里,“你算算再呆几天是什么日子?……连八月十五你都忘了?我得赶紧去拉一趟鲜货。”

“你明天赶早动身不行?”

“老天爷,你算算有多远哪!”李能扳着他那油晃晃的指头,“这儿离易县山边子,足有200里路。来回400挂零。今天傍黑,我得赶到梅花渡过河,明天这档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到。办了货,马上往回返,怕还赶不上飞龙镇的大集哩!”

“你就不会让小锁去?”

“他?秤高秤低,还看得出来;要说办鲜货他就不懂眼了。常说,‘有同行的货,没有同行的利。年前我让他到山里拉核桃,争点儿没把我气死。人家跟他一样拉了一车,就比他多挣了半口袋小米!再说,他还有他的事。我让他今天就得赶到保定,去弄一批镰刀回来,眼下正秋收,这也不能误了。”

大妈有些生气,但竭力忍住说:

“这么说,村里天塌下来,你也不管了?”

这李能异常机灵,听大妈口气不对,眼珠一转,连忙说:“好,好,你就简单地说一说。”他又回过头去:“小锁妈!油瓶挂到车上了吗?”

“还没有哩。”竹帘里有人应声答道。

“你是死人吗?屁大一点儿事也得我结记着!”

屋里人低声低气嘟嚷着:“人家正刷碗呢。”

“刷碗,我们起身了,你不会刷吗?你办事有没有一点儿计划?”他向屋里不满地斜了一眼。

屋里走出一个脸孔黄瘦的女人,也顾不得跟大妈打招呼,在牲口棚里找出一个黑瓷油瓶,提着到梢门外面去了。

“多膏点儿油!”李能在后面大声说,“来回几百里,拉上千斤货,不是闹着玩的!”

当——当——屋里传出很好听的自鸣钟的声音。

“两点了。”李能搓了搓手,对着大妈,“你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