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齐康民教授自杀的消息,让上官和小陶十分吃惊。

她们两人都感到奇怪,那样乐观的一个人,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两人都彻夜难眠。半夜的时候,上官用手机给小陶发了一个信息:醒着么?小陶回道:醒着。接着又发一条:你说上帝公正么?上官回道:上帝死了。小陶又发:我想哭。上官回道:我也是。片刻,上官又发:睡不着,走走?小陶回:走走。于是,她们相约来到了金水河畔,在河边的柳树下坐了很久很久。

河边上也有灯了,是观赏灯,有白有绿有黄,把草照得很绿,把夜照得很亮,把人照得很假。人坐在这里,恍恍惚惚的,就像是坐在梦里一样。

上官默默地说:“挺智慧的一个人,读那么多书,道理他都懂……”

小陶喃喃说:“平时,他多幽默。待人好,课上得也好!……”

上官说:“你还记得么?齐教授说,朋友是一月一月的,日子是一口一口的,加起来就是个明白人了。”

小陶说:“这么一个‘明白人’说走就走了。这世事,真让人心灰……”

上官说:“是呀,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陶说:“那个字,你还信么?”

上官迟疑了一下,说:“当然信。”

小陶说:“找不到……也信?”

上官固执地说:“信。”其实,在内心里,她是很挣扎的。心里很苦。有时候,那孤独,能把人淹了!

小陶叹一声,说:“是啊,不信又怎样?还是信了好。”

上官问:“那边,有消息么?”

小陶一怔:“哪边?”

上官说:“——国外。”

小陶摇摇头:“没有。”是啊,两年多了,连个E-mail都没有……接着,她反过来问,“那姓刀的,还去找你么?”

上官默默地说:“去。”

小陶说:“那你,怎么想的?”

上官闷了一会儿,说:“——没想。”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太肯定地说,“这还算是个男人吧。说不定,那一天,他缠得紧了,我就投降了……就嫁给他了。”说着,她突然想哭。

小陶笑着说:“嫁吧。你嫁一老刀。赶明儿,我就去嫁一老枪……”

上官默默地说:“走在外边的时候,人家会觉得,你是很体面的。可这心里,撑着撑着,就有点撑不住了……”

小陶说:“上官,你比我好,比我坚强。”

可上官却突然说:“你闻闻,我身上,腥么?”

小陶转过身来,说:“怎么了?”

上官说:“星期天,我回去了一趟,家人说,我身上有鱼味。”说着,突如其来的,她吭哧了一下,满脸都是泪水,一脸的泪花!她心里有多少憋屈呀!是啊,从小,那么高的心性……难道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卖鱼么?可话又不能这样说,卖鱼又怎么了,不是有那么多人都在卖鱼么?可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不是的。就是想哭,就是憋屈!

就坐在河堤上,突如其来的、也好像是无缘由的,两人抱头痛哭!那伤心的事,一件一件地,全勾出来了……在内心深处,她们又有多少淤积?!

哭了一阵,上官拍拍她说:“小陶,跟我卖鱼去吧。你总不能老窝在家里……这边生意很好,有货源,不愁销路,那些下岗的女工们都高兴坏了。”

小陶却说:“是啊,家里人都烦我了。可我不想卖鱼。我想,找一小店,卖花。”

上官说:“你也太小资了吧?”

小陶流着泪说:“我忽然明白了,齐老师,他也许是……绝望了。我也绝望过。就觉得这日子,并不是我们要的。”

上官说:“是,人都有绝望的时候。你是说,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本是钓生活的,却被生活钓了,是这个意思么?”

小陶说:“不是钓。为什么要钓?……反正,说不清。”

上官擦了擦眼里的泪,说:“好了,别那么小资兮兮的。我想,既然活在世上,还是要找一找……你说呢?”

小陶说:“找什么?”

上官沉默了很久,仍是不太肯定地说:“找一找属于自己的日子。记得,在一本书里,印第安人说:‘别走太快,等一等灵魂。我们,是不是……也太急于赶路了?也许,所谓的意义,就在过程之中。’”

小陶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久久,她说:“我怕有一天,咱们会不会把自己也卖了?”

第二天上午,上官和小陶赶到郊外的火葬场,参加了齐康民教授的“告别仪式”。火葬场在郊外,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来了,有的还是从外地匆匆赶来的。整个告别大厅站满了人。齐康民教授的灵床前放满了鲜花,周围的墙上也挂满了寄托哀思的挽联……齐康民教授是在死去之后,才得到全体教师、学生的一致认同:他是一个好人。当哀乐响起的时候,人们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