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0页)

于此同时,金色阳光在各家报纸都登出了“飞机撒奖;有奖销售”的专版广告。上边登出的条件是极富诱惑力的:金色阳光将在八月一日这天,用飞机在空中撒下十万张“有奖销售”的奖券,凡拾到或领到(从现在起)奖券的人,如果在金色阳光购买一百元以上的商品,就可以拥有获取大奖的抽奖资格——大奖有一个,就是桑塔那轿车。

那辆作为展品的桑塔那轿车,几乎把人们的眼都映花了,心都勾出来了。这诱惑的确太大了,一百元的商品又算什么呢?几乎每个人都以为,他就是那个大奖的获得者,或者极有可能成为大奖的获得者……有多少人在做着这个梦啊!那等于说,花一百元钱,不但可以买些有用的东西,还可以额外地得到一辆轿车!这让人怎能不动心呢?

是的,人人都想把那车开回家去。这个时代,有多少年轻人在做着有车的梦?那可是身份和价值的象征啊!

人,就像是听见了春雷的虫儿,带着各自化蛹为蝶的梦想,从四面八方拱出来。他们又像是从天而降的麻雀,一拨一拨地、一旋儿一旋儿地涌到这里来。他们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押宝的高手、猜奖的谋士。他们把大口大口的唾沫星子喷到天上,盘算着有可能中奖的号数、议着那将要到手的辉煌……当他们来到近前时,那阳光下泛着釉光的红色轿车,那开了花一样的鲜艳和灿烂,把人的心都照得亮堂堂的,也照得傻乎乎的。从南边来的,多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那目光就更显得焦渴,恨不能当即就把那车扛回家去;从北边来的,身份就显得混杂些,各样的人都有,穿着也显体面,他们一般都不靠那么近,也只是稍稍凑前看一看,他们的目光,更多是注视着车旁的美人儿。

美,只有在展览中才显示她的力量。单从展示的角度来看,更具杀伤力的是那站在车旁的美人儿。这也许是满足人们幻想的最好时刻了,是呀,假如得不到,至少可以看一看吧。不用说,上官云霓是第一个站上去的,她现在已经成了金色阳光的金字招牌和形象大使。在她,却是一种牺牲和献身。只有牺牲和献身这四个字,才能使她站上去。是呀,她有着魔鬼一样的身材,那件蔚蓝色的真丝旗袍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抖出了千万条银蓝色的弧线,与那红色的流线型车体是天然的绝配;那蓝色旗袍上一排银白色的手工盘扣,凸塑出了一种近乎于淫荡的胴体曲线;那条金红色的绶带恰如其分地斜出了两个乳房似动非动、似弹非弹的饱满;啊,看看她的脸吧,太阳在那桃花样的白嫩处轻轻抹上了一层釉红,鼻尖上挑着莹莹的亮光,像是有一滴玉一样的香汗润在那工笔画出来的鼻梁上;长长的睫毛把那弯黑的大眼仁托扶得生动无比,当然,她的微笑是职业的,可她的微笑就是人们的梦想啊!……也有这么一两个时刻,她倚在那儿,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那神色就有些迷离,有些走……可恰恰就在这时候,那美才真正地、彻底地、一览无余地开放了。

此后才知道,有很多人,就为了看一看她,开着车专程从百里外赶到这里……于是,这就引出了很多的、本不该出现的事体。

一连十天,香车美女,成了这座城市议论的中心话题。在这里,每张嘴都像是一张活体广告,金色阳光在人们心目中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商场,它几乎成了一种象征,它就是品位。

七月三十一日这天,商场内更是严阵以待。当任秋风巡查整个商场时,他发现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商场里处处开放着“七颗牙”的微笑。这些天,商场里自然是人头攒动,满眼望去,那人群就像是杂色的旋风,忽喇喇地刮来刮去,仿佛那柜台上的东西不是用钱买的,而是可以随便拿的。要是站在顶楼往下看,那电梯几乎成了一座人头的传送带,那黑蒙蒙的人头,像是在万紫千红中打捞上来的物品,“咔咔”地升上来,又“咔咔”地沉下去……沉浮,这个词,在任秋风看来,似乎是有了最好的注解。

可是,在二楼的糖果部,任秋风却听到了一个很刺耳的声音。那是一个穿圆领白汗衫的中年男人,他的背略微有些驼,汗衫上已有了破洞,他跳起来高声嚷嚷说:“你为啥不换?为啥不换?我就要那一种!咋?!……”开初,那站在柜台里的女营业员耐着性子解释说:“你看,就几块钱的东西,你已经换了五次了。你换一次又一次,一会儿这不行,一会儿那不行,你说,多一块少一块有啥呢?”那中年人嚷嚷说:“一块钱怎么了?一块钱买四个馒头!咋不能换?为啥不能换?让你们领导来!我胡跃进还就不怕这个!咋,我算来算去,这个多一块七,那个、那个差了九毛八,少九毛八就凑不够数了,我为啥不能凑个整数,我就一百!我凑够一百咋了?咋,我看你就是狗眼看人低!”那女营业听他骂人,就回道:“你,你骂人?你才狗眼看人低呢?!”于是,两人一句一句地开始对骂:“你狗眼看人低!”“你,你狗眼看人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