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我在一株茉莉树下找着了她。她坐在石凳上,埋着头,好象在思索。小朵的白色茉莉花落在她的头发上。

她看见我走来,却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

我坐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握她的右手,她把手挣脱了。我又去握她的手,她不再挣扎了,她反而把身子向我这面偎过来。

我嗅着她的头发上的茉莉花香,我握着她的柔软的手。我不说话。我想用无言的话去探索她的心。

左边树丛中露出了一角深黄色的楼。提琴的柔和的略带一点哀诉的调子在空中飘荡。马来人带着鼻音开始唱他的故乡的情歌。

她的心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心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林,你的哥哥自杀,是真的?”她突然抬起头问我。

“为什么不真?你不是已经看见了电报?”

“他为什么自杀?”她探索地问。

“我不知道,”我直率地回答。心里痛苦地想,她为什么老是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一个年轻女子不应该知道的事。

“用自己的手杀死自己,这究竟是不是可能的,我在想这个问题,”她用力地说,她的手在我的手里微微地战抖。

“这不是你所应该知道的,”我说,我想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面去。

“可是我一定要知道,”她固执地说。

“那么你听我说。这当然是可能的。我的哥哥亲手杀死自己,这是事实。”我说了我不愿意说的话,为的是想用直捷了当的答语来阻止她继续追问。

“究竟生快乐呢,死快乐呢?”她好象是在问自己。

“瑢,你不再爱我了,”我失望地、悲痛地说。

“为什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件事?”她惊讶地问。“我不爱你?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

“你的脸告诉我。”

“我的脸?你不是看惯了这张脸吗?”她把脸送到我的嘴边来,我吻了一下,这张脸凉凉的,的确这张脸告诉我……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环境,一对年轻的爱人不谈别的话,却谈生死自杀的问题,你说哪里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她不回答。过了半晌,她却说:“不要多疑了,我现在还在你的身边,你却想到我不爱你!”她的确聪明,用这样的话掩饰了她的真心。

是的,她在我的身边,可是她的心和我的心却隔得远。究竟隔了多少远,我也不知道。

“爱是美丽的东西。它太美丽了,我不能够占有它,”她低声说,好象是说给她自己听。她的声音象提琴那样地柔和,那样地哀婉。

我望着她的脸,脸上罩了一层云雾,这云雾使它显得更美丽,好象新娘披上了面纱。但这新娘不会是我的。

我一把抱住她,象抱一件宝贵的东西。我淌下泪,一颗一颗的泪珠落在她的头发上,象一些滚动的明珠。

“你哭了,”她抬起头说。她一笑,这笑,我想,比哭更动人。她用一根手指按住我的嘴唇,接着就印了一个吻在那上面。这吻来得非常快,就象电光一闪。

我要吻她,她却掉开了头。

“瑢,你今天的举动很奇怪,你变了,”我痛苦地说,“告诉我这是什么缘故?”

“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我诚恳地问。“在一对爱人中间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不知道,”她说得象孩子似地直率。

我心里想:“难道我们的爱情已经发生了裂痕吗?”

太阳的影子悄悄地躲开了。黄昏的香气包围着我们。马来人赤着脚在我们的面前溜来溜去。

“回去呀!”她站起来,挽着我的手臂。

我们又走着曲折的、向下斜的路。

“送我回家,”她命令似地说。

“好。”

“我上午做了菜,留着给你吃。”

“真的?”

“还有酒。”

“我不想喝酒。”

“一个朋友送来的好酒,我等着跟你一块儿喝。”

我不说话,掉过头去用眼睛谢她。她的脸上带着微笑,象开花一样。云雾已经消散了。

我们转了几个弯,走上一个斜坡。在一道绿色的木栅门前我认出了她的家。那里开着红的,白的花。

我们推了门进去,走上石阶,进了她的房间,一个少女的寝室。

“你在这里坐,”她指着沙发对我说。

她走到条桌前,把那一瓶花捧下来,放在沙发旁边的凳子上。她把脸放在花朵中间,后来就转进屏风后面去了。

白的百合,紫的紫堇,黄的美人蕉。

我也把脸放进花朵中间,嗅百合的清香和她的清香。

她端了菜碗出去了。

“我给你帮忙不好吗?”我说,和往常一样。

“不好,你不会弄。你给我好好坐着罢,”她带笑回答,和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