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2页)

纠察员是在大队旁边走着,维持秩序、带头喊口号的。吴养清留在他底表弟底身边,有时候和他底表弟谈一两句话。走出门来,吴养清看见在左边的墙畔王学礼高高地站在一个凳子上,挥动着他底大手,摇摆着他底麻面,在向他所称为“学生诸君”的大队演说。诚恳的、直率的话语从他底大口中吐出来。他底话并不长,而且是反复地说来说去,不外乎勉励他们今天要振作精神。吴养清匆匆地走过他底面前,深深地看了那个人一眼,觉得王学礼今天似乎长高了些。他对他起了尊敬心,想说什么话来表示他底感情。可是大队已经前进了。他便掉过头去,在他底眼前尽是些动着的头和小旗。“反抗强权!”远远地在前面叫起口号来了,他便追上去。正轮到他这一段呼口号。他便挥着小旗一句一句地用力叫了出来,每叫一句便停一下,于是人们春雷般地响应了。四句口号叫完,脸挣得通红,汗珠不住地往下滴,口也有点干了,但他仍然兴奋地跟着队伍前进。

在不平坦的马路上这一队学生象一根大蛇似的蜿蜒地向前进。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小旗挥动的声音和脚步声混合成了一片。

游行的群众走过了僻静的马路,进到大街上来了。大街底两旁摆着许多张脸,虽然其中有些是没有表情的,但在大多数的脸上都可以看出同情和尊敬底痕迹来。这周围已经找不出一张笑脸。大商店底门前都放了桌子,上面摆着一把大茶壶,和十几个碗,里面盛着黄澄澄的茶。“学生诸君,请饮便茶”,被排成两行写在白纸条上的八个字到处看得见。许多口渴的人便离开大队围在桌子旁边,不顾冷热地喝着茶。大队依然继续前进。喝了茶的人找不到自己底原位便拿着小旗拚命跑去。讲演队的人员便离开队伍走向两旁,在商店门前向店员和行人开始演讲。

大队经过一条宽敞的街道,吴养清正走到转角的地方,忽然有人拉住他底衣服。“先生,”一个兵塞了一个银元在他底手里。这是一个中年汉子,灰布的军服并不整齐,领口敞开,一顶快要破烂的军帽向后面仰戴着。一滴一滴的汗珠从他底散在前额的头发上落下来。他一面喘气,一面羞涩地、尊敬地对吴养清说:“先生,请您收下罢。”这个普通的兵底突如其来的出现倒使吴养清发呆了,他找不出话回答他。他伸出手来想去抓住那只粗糙的手,然而穿灰色服装的人已经跑了。“收条,你底收条!”他不假思索地叫起来,但是兵已经听不见了。意外的安慰来到了他底心头,他追了几步,也就站住了。他知道这个国家里还有许多、许多的活力散在着,只要有人起来振臂一呼,把这许多散在的活力象断丝一般地结合起来,一定会产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的力量。

这个确信使他几乎高兴得跳起来。望着这许多面旗帜和大队的群众,他感到一个伟大的时代底来临,便热烈地响应着前面的口号高呼:“反抗强权……”

他们很快地走到了公共体育场。从门口望进去,里面的人已经是满满的了。在各学校底旗帜之下,队伍整齐地排列着。东南大学底学生严肃地整队进场的时候,指挥台上一个紫色圆脸的穿白麻布衫的青年正拿着一个传声筒大声说:“东南大学队请立在左边第三排。”

东南大学之后,又有某某两个中学进来。吴养清正在人丛中和高惠民谈话的时候,前面指挥台上便在报告开会了。台上讲演的人虽然用着传声筒,但会场太宽,而吴养清又在后面,所以几乎全听不见。偶尔有几个断续的字送到了他底耳里,如“帝国主义”,“我们同胞”之类。然而他依旧伸起颈子在注意地听,他底周围的人都在注意地听,所有的眼睛差不多全望着指挥台。突然前面起了一阵拍掌声,后面的人也跟着拍起掌来,于是全场四面八方都有了掌声。一个演说者下去了,另一个演说者又上来。在几个人演说完毕之后,忽然前面起了叫人的声音,许多人跟着乱叫,听不清楚是在叫谁,秩序有点乱了。一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挤到后面来,叫着吴养清的名字。吴养清一面答应,一面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