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情人(第3/11页)

王安朝她点点头说:“你看到了?是谁来捉她的?”

“一伙穿紫衣的兵爷,他们叫舅娘跟着走,舅娘不肯,他们就把舅娘捉住,用皮条捆住手脚,放到马背上就走了。临走抽了看门大爷一鞭子,叫他把路修修。这些兵,真横。”

王安听完这些话,就径直回家去。那个女孩把腰带一松,无数槐蚕落在地上,她把它们用脚踩碎,染了一脚的绿汁,然后就追到王安家里来。

王安住着一间小小的草房,门扇已被人踢破,家里的家具东倒西歪,好像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王安把家什收拾好,坐在竹床上更衣。脱下旧衣,却没有新衣可换,只好在衣柜里挑一件穿过而不大脏的衣服穿上了。这时他听见有人说:“舅舅的肩真宽,胳膊真粗!”这才发现那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在阴影中。

王安说:“甥女儿,你这样不打招呼就进来很不好。”

女孩说:“舅舅,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舅娘临走时大骂你的祖宗八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干你的事,你刚才在干什么?”

“捉槐蚕,喂鸡。”

“那你就再去捉槐蚕吧。”

女孩想了想说:“舅舅,我不捉槐蚕,鸡也有东西吃。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做。舅娘被捉走了,你的衣服没人洗。我给你洗衣服,挣的钱比捉槐蚕一定多。”

王安确实需要人洗衣服,他就把脏衣服包起来交给她。女孩抱着衣服,闻了上面马厩似的气味,却觉得很好闻。她看到王安把头扭过去,好像不爱看这景象,就问:

“舅舅,舅娘为什么骂你?”

“皇上丢了东西,要舅舅捉贼,把舅娘捉起来当人质。舅舅破不了案,舅娘就要住黑牢,吃馊饭。所以她骂我。”

女孩说:“那也不应该,像舅娘这样的女人,嫁了舅舅这样的男人,还不知足吗?别说坐几天牢,丢了命也值!”

王安又躺到竹床上去,眯起眼睛来想:她知道我老婆又凶又懒。怎么知道的?

王安的老婆很凶悍,十根指头都会抓人。王安知道那些禁卫军来捉她,脸上一定会挂彩,所以她到牢里会比别的女人多吃苦头。因此,必须早点把她救出来。他闭上眼睛,那女孩以为他睡着了,其实王安在回味以前的事。晚上行房之前,他老婆来把玩他的胡须。王安的胡子又软又亮,好像美女的万缕青丝。他老婆把手插到那些胡子之中,白日的凶悍就如被水洗去,只剩下似水的柔情。那个女孩看到这些胡子,也想来摸一把,可是他翻了一个身,把胡子压到身下,叫她摸不到,于是她叹一口气,走出门去了。

王安睁开一只眼睛,看那破门里漏进来的阳光,他想起老婆乳头上那七点蜘蛛痣,状如北斗七星。那些痣的颜色,就如名贵的玛瑙上的红绦。那些痣在灯光、月光、星星下都清晰可见,就似王安对她的依恋之情。那女人白天和夜晚是两个人:白天是夜叉,夜里似龙女。白天是胀起脖子的眼镜蛇,晚上是最温顺的波斯猫。她为什么会这样,王安真弄不明白,越是弄不明白,王安就越爱她。

第二天,王安一到衙门点卯,发现签事房里一片绝望的气氛。昨天在竹床上打盹时,他的同事在街上捉了上百个贼,搜出几十串骨珠来。经过刑讯,有七八个贼承认骨珠是从宫里偷来。他们把那些骨珠送进宫里,皇上看了大发雷霆,说谁敢送这样的假货来,就把他阉了做太监。

公差们抱怨说,捉到贼搜出骨珠,不经过严刑拷打,没有人知道这珠子是不是从宫里偷的。经过拷打后贼承认是从宫里偷来的,又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屈打成招。最后只好请皇帝御览作为最终鉴定,可是皇上要把他们阉了做太监。如果被阉了做成太监,就算最终捉到真贼,皇上把老婆发还,她们又没用处了,这种曲折的事情,伟大圣明的天子怎么会体会不到?

皇上坐在深宫的密室中,眼皮直跳。他知道这是有人在议论他,马上就想到,是那帮黑乌鸦似的公差在嚼舌根子。他在神圣的愤怒之中,想下一道圣旨,把全体公差马上阉掉。可是他马上又变了主意,不发这圣旨了。阉公差,是他有把握能做的事,有把握的事为什么要着急呢?

皇上平时坐在密室里时,手里总握着那串骨珠。他能够看到热带的雨林,雾气蒸腾的沼泽地,看到暖水河里黑朽的树桩,听到锡兰僧沉重的鼻息。他还能感到锡兰僧在泥水中拔足时沉重的心跳,闻见水沼的气味里合着童身僧侣身上刺鼻的汗酸。直到疲惫之极,他才松开手,让那些灰暗暖润的珠子在指间滑落。现在没有这串珠子,皇上就禁不住焦躁,要走出这间密室,到王座上发号施令,把公差痛责一顿,阉掉京兆尹,把守门的太监和宫女送去杀头。可是他马上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出去。这是容易做的事情,容易做的事情何必要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