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夜奔(第6/22页)

酒倒出来,满屋的香气。李靖拼命咂鼻子吸了一大口气,大叫:“好酒!不枉了叫做十五年的好酒!”

“什么十五年?我出世那一年做的。整整二十四年了。李靖,你我对饮几大碗,今天是不醉不散!”

李二娘一只脚踩上了凳子,手执大海碗,真是雄赳赳,气昂昂。她的酒量在卖酒的娘子里排第一,连李靖也有喝不过的时候。李靖和她连碰了三大碗,把嘴里馋虫压了压,就换成小杯,一点一点品起来。他赞一声:

“好酒呀好酒!真不枉是一斗糯一斗粳做的酒!”

“呸!李靖,你舌头怎么长的?我来告诉你,做这陈酿要用一斗高粱,一斗黍,一斗玉米,一斗糯。又要有上等的豌豆。大麦制的曲,按一半粮一半曲掺合发酵,制醅不用水,完全用酒,起码要发酵三年,才能开榨下坛。这酒有钱也买不来。以前我那死鬼丈夫,一心要挖出来喝,把后墙挖倒了也挖不出。昨天我到后园一挖,就挖了出来。可见那死鬼是无福消受这酒,只有你这心肝肉肉才配喝!”

李靖皱起眉来:“说到你丈夫,你该稍微尊敬一点。”

李二娘喝了酒,小性子也上来了。她把脖子一梗喝问道:

“便不尊敬你待怎地?”

“我能怎么样呢?他是你丈夫。”

“那你废什么话。”

“我在想,我死以后,还不知你怎么说。”

“那你不用担心,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一定自杀。这么喝有什么意思?咱们上楼到床上喝去,一会儿菜好了,叫胖胖送到咱们的床头上去。”

李靖抱着酒跟李二娘上了楼。这卧室果然大变样,新床新帐不说,床头放了一盏仿宫式灯,真是十分的精巧。李二娘跑到屏风后面,李靖把酒坛放在床头小几上,自己坐在床前一张豹皮上。天热,酒力上升,他把身上的长袍脱了,散开内衣襟。忽听一声:“你来看!”他一抬头,几乎傻了眼……

胖胖端着一个大托盘,上楼时,楼上却是一团漆黑。只听李靖说:

“嘘!你看楼梯口,那一对眼珠子闪亮,是只猫吧?我扔只鞋把它打跑!”

“别瞎说。那是胖胖!喂,你发什么傻!把菜端上桌来。”

“告娘子,这儿黑,我怕绊着了。”

“李靖,把灯罩掀开。你摸什么?”

“我摸衣服。咱们这么躺着,够肉麻的了,可不能再叫女人看我赤裸的样儿。”

李二娘刷地把灯挑亮,李靖惨叫一声,卧倒在床上。李二娘哈哈大笑。“李靖,你臊什么?她算什么女人?胖胖,自己说。你是什么?”

“相公,我是大肥猪,一身肉!”

“你是女的吗?”

“我不是女的。我是母的!”

“好,胖胖,你很本分,今晚上特许你上楼来睡在我们床边的豹皮上。现在你下楼去,把浴桶拿上来,我要和李相公同槽入浴。”

胖胖下楼去。李二娘把食盒子打开一看,净是些狮子头、香酥鸭之类的东西。她恨恨地说:“这个胖猪,真是趣味低下!这么肥腻,怎么吃?小心肝,你凑合吃一点,穿衣服干什么?上哪儿去?怎么也该陪我睡一会儿。”

“不成呀,亲爱的。我忙得很,你也穿上点儿,我有话说。”

“就这么说吧!”

“我还真不知怎么说。我以后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李二娘翻身坐起,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就等他下句话。

“人家逼我结婚……”

李二娘忙叫起来:“你这色鬼!什么狐狸精把你迷住了?我非往她门上抹狗屎不可!”

“我是被迫的,不干不成。”

“啊!你把哪个小娼妇肚子弄大了吧?”

“不不。事态要严重得多。杨素要我做干女婿。这是送命的买卖,我要逃走……”

只有少数人知道杨素的干女婿是怎么回事。李二娘大哭:“你搞到太尉家里去了——你这公狗!滚!”

“这么闹,我怎么说哩?”

“老娘不听你放屁!”李二娘跳起来,把屋里的东西一通乱砸。李靖趁乱抢了衣服,又抱起那坛酒,逃到楼下,就着坛子一顿狂饮。这急酒灌下去,只觉得脑袋发了蒙。他放下坛子,听见楼上叮当声小了,就叫:“二娘,二娘肯听我说吗?”

“你滚蛋!”

针线盒、首饰箱顺着楼梯往下滚。李靖摇摇头说:“这么好的酒,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为了补偿别离的痛苦,他把坛子凑到嘴边又灌了一气。然后走出门去。从昨天到现在,他是粒米未沾牙,又灌了两气猛酒,走出小巷以后,脚步就踉跄起来。这李家秘传的陈酿酒,后劲无穷,李靖走到洛阳桥头,再也走不动了,他一头摔倒在明渠边,打起呼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