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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尖叫声,欢闹声,叉勺碰撞饭盒声汇成一股声流,从二楼冲下,与一楼的另一股声流汇合,一齐涌向饭堂。

“怎么了?”

“晚饭吃肉!”

根2蓦地拔出陷在被窝里的身子,百五“叭”地关上凝望那束蜡花的眼睛。等我赶到饭堂,售饭口已经拥满了人,人粥。

以售饭口为圆心,做个半圆,只见几十个人头在里面上下左右地攒动,却从宏观上看不出什么变化。许久,才瞧见个口眼歪斜的勇士,高高擎起饭盒,在众人的簇拥下,仿佛手捧世界杯的马拉多纳,左倾,右倒,从人粥里趟出来,临了,半饭盒肉汤留在好漂亮的一件衫子上。

高三临大考的悲壮的文科生,一手举着饭盒,一手将书亲住脸和眼镜:

“六国破灭,弊在赂秦。……嘿,肉多少钱一个?”

“一块。”

“哦,好象不够了,借我两毛,六国破灭,赂在弊秦。”

那个小姑娘下楼时一定蹭了一下,膝盖上一小块白粉。左脚一只很精致的拖鞋,右脚不知穿错了谁的一只大布鞋。拖鞋稍隆起些跟,现在挤起来,一高一低,仿佛很不方便。

这副装扮在过去可不大雅观,容易让人起些不好的联想。相传,古代有圣人至治的时候,比如,三皇,五帝,废肉刑,只在衣冠上做个标志,仿佛现在的奖章证书。比如该脸上刺字的,头巾上涂块黑:该割鼻子的,衣服上抹块红。而杂穿鞋子,就表示这个人淫乱人族序。应该受宫刑。

渐渐的,我看出了些门道,加塞也要有方法。要是一个人,胳膊一定钩住窗口,岿然不动。候一个人买完,人粥一动,顺势一涌,就能到窗口。要是几个人呢?我忽然有个冲动,想试试前几天研过的兵书。

“根2,你们俩在左边,百五,你们俩在右边,你,咱俩在中间。先象个锥子一样插进去,到了窗口展开,成个小半圆,各边管各边,撑住,怎么样?”

成功了。

对门宿舍的男生见与肉无缘,索性破罐破摔,远远站在一边,再挽起节刚挤落的袖口,手半插进兜口,绅士一下。做个表情,仿佛恺悌君子,高高在上的帝王。可惜没有肉吃。

按规定,晚饭必须在饭堂吃,不许拿回宿舍。但规定之所以成为规定,就是因为有人违反。你瞧,从没有规定每天必须睡觉,必须吃饭。饭堂里没有凳子,站着吃容易得胃下垂。而且违反纪律本身就是个莫大的诱惑,只有违反纪律才能让你与众不同,才能让你出名。

宿舍里有张长长的桌子这是晚上从校办工厂借来的,暂用一下。

“我的比你多一块。”

“那个女大师傅喜欢你。”

“这是什么?”根2从肉里挑出根寸长的木棒。

“饭主任用过的牙签,别端详了,扔了罢。”上铺的疯女人从满是米饭的嘴里吐出个石子,摔在门上,山响。

“闭眼。”我叉子一翻,发现一方丰腴的肉块,泛油的白腻腻的肉上呲起一根硬挺挺的黑毛。肉的另一端剩着一丝红里透黑的瘦肉,仿佛秃顶的人精心蓄起的一圈疏疏的黑发,使秃顶显得更亮——掩饰的效果往往是让人更方便地知道。

“又没胃口了?”

“我告诉你秋水,这样不行,肥肉是好东西,补脑子,毛主席说的。”

“这倒不一定,不过,我听医生说,多吃点人显得水灵,显精神,有股朝气和活力。”

“你就缺点肉,缺点朝气。”

“得了,再有点朝气就没安生日子了,至少地球就不会是圆的了。”?

“听说你最近很忙?”

“很忙。”

“忙什么?”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个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百五也跟着起哄。

“听说你脚踩两只船?”

这种话说起来没完,而且说着准会说到他们嘴里嚼的肉,屁股底下压的床。我决定断了他们的兴头。

“我有一支舰队。”

又有几天肉味可闻了。不知道是学生的肠胃太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按惯例,晚上吃菜花,厕所就是菜花味,吃蒜苗,就是蒜苗味。根2打着饱嗝,疯女人摸着肚子,百五嘴边挂着颗米粒,洗饭盒去了。

六点半了,孟寻还没来。没象往常一样隔一个座子坐在我旁边。“她怎么了?”每一次,教室的门发出些声响,我总要抬起头瞧瞧。心里暗骂自己混蛋。

门开了,不是孟寻。徐盼径直走过来,头发编成辫子,盘上后脑。我奇怪为什么有这种感觉,眼睛上下扫去,觉得燥气全消,仿佛很热的天气里喝下一杯清凉的饮料。

书本放到桌子的左上角,在身边坐下,褪了笔帽:“我在这儿做会儿题。”就再没理我。几次偷眼看她,都没撞上她的目光。她想着题,很平和安详,草稿一式一行,很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