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三日,十四夜(第3/5页)

“我求知欲强啊。再说了,家属有什么好告的?我有创意性地检查病人病情恢复程度,有什么错。”

“你和你女友还在一起吗?”

“分了一年多了。”

“这样最好。”

“怎么了?”

“没怎么。”

“怎么了?”

“你前女友太活跃的,不再是你女友也挺好的。”

“到底怎么了?”

“前几个月,在长城饭店开国际学术会议,我也去了,她是主持,认识了一个五十多岁美国教授,第一天就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不仅她饭店同屋的人知道,大家都知道。中方会议主席非常生气,上届会议,这个美国老教授就骗走了一个中国女生。中方会议主席还让她女儿和你前女友谈了次话,估计没什么作用。我还以为她还是你女友,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和你说,现在既然不是你女友了,你知道也无妨。”

烟抽完了,麻醉师姐又回手术室,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几乎连续站了十三个小时,觉得累极了,挣扎回宿舍,没力气吃东西,倒头就睡了。

次日,早上没课,也没排手术,我被东边窗户的太阳烤醒,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到第二天九点,我整整睡了十三个小时。我想了想,抑制住好奇心,没有联系我女友,我能想象她会说什么,她一定有她的说法,一定解释得似通非通。我也没权力问,我也不想我的世界更加混沌不清,我反复告诉自己,所谓事实真相和我没关系,无论真相如何,都可以理解。

我头发晕,觉得晦气,身上发粘,我想洗个热水澡。水房没热水,胡大爷说,你起晚了,天儿太热了,热水都被其他臭小子早上冲澡用光了,我正在烧新的。我说,我去楼下澡堂子。胡大爷说,别去了,这几天使的人太多,不知道哪块儿坏了,冷水和热水都出不来。不能去晚上常去的医院厕所去洗,大白天,太容易被人撞见。我想了想,到东单路口打了个面的,去柳青在燕莎的公寓,她那里,二十四小时热水。

柳青的公寓大堂冷气很足,我脑子稍稍清爽了一点。我来的次数不多,钥匙用得非常笨拙。我推开门,阳光刺眼,大捆大捆地从落地窗投射到客厅里。客厅里,除了躺了三个随形皮沙发,还有柳青。柳青一丝不挂,身体很白,很卷曲,很柔软,眼睛微微闭合,身上除了盖了北京盛夏十点多的阳光,还盖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白种裸体男人。那个男人也很白,毛发在阳光下是金色的,阳具又软又弯,仿佛奥之光超市卖的整根蒜肠,搭在柳青的两臀之间,远远看,仿佛柳青身体的尾巴。

我把房门钥匙扔在地板上,我反手关上门,我跑下楼梯,跑出公寓,我把摩托罗拉汉显呼机扔进亮马河。

想着过去的这三天,我坐在东单三条,坐在北京一九九七年夏天最热的一个夜晚,我感觉寒冷。

晚上十一点多,小红抱着大本的医书和水杯进来,穿的是那条著名的印花连裤袜,黑底,网眼,暗红牡丹花,上面套那件著名的长衬衫,丝质,豹子皮纹,里面的皮肉骨相隐约可见。还是香的,浓香。

我点了一下头,没张口问,怎么没在小白有空调的饭店房间看书,跑到这儿出汗。

小红在我正前面的位子停下,把医书和水杯放在桌子上,坐下去之前,转身打量我,问:“怎么了?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脸色这么难看,怪可怜的。”

“没事儿。只是挺烦的。你怎么没和小白在饭店呆着?天儿这么热。”

“他一直狂睡,我想自己看看书。你是不是写了个关于联网打游戏的文章,要以两个人的名义发表?”

“是啊,写了一个叫《构架个人游戏网络》的文章。《大众软件》定了下期发表,编辑说这篇是说这事儿的第一篇,属了我和小白的名字,毕竟好些网络设置和游戏试玩是我和小白一起搞的。”

“小白这几天,天天去报摊去看新的一期《大众软件》来没来,我说不到日子,他说杂志通常提前标定出版日期一个星期上街。”

“到时候杂志社会寄三本,不用自己掏钱买。”

“他乐意,你知道他,谁拦得住?”

小红转过身去,把头发用皮筋扎成马尾辫子,一手摸着辫子,辫子真黑,一手翻面前的书,英文的《Board考试习题内科卷》。

没过五分钟,小红转过身来,说,“不对,你有事儿。我心疼,我一个字也读不下去,咱们出去聊天。”

小红在前,我在后,走到四楼的东侧,我们一句话不说,楼道里一片漆黑,所有实验室的门都锁着,所有的灯都熄着,楼外微弱的天光和灯光仅仅隐约沾染楼道拐角,我看不见小红的脸。我们走近靠中间的一扇门,门的左边是个巨大的冰箱,冰箱门上了链子锁,右边是个巨大的杂物架子,摆满大小不一的玻璃皿,里面盛着各种人体器官的病理标本,长期没人挪动,所有的玻璃皿顶盖上都沉积了半厘米的灰尘,里面的福尔马林液黄绿混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