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这天夜里,烟峰早早就在西厦屋里睡了。回回关了鸡棚猪圈,在院子里立了好长时间,过来轻轻推厦屋门。门在里边插了关子,就走到堂屋,也“哐当”一声关了。睡在炕上生起闷气。炕虽然也是烧了的,但总觉得不暖和,脚手也不知道放着什么姿势舒服。就爬起来,又去轻轻拉开门关,心想烟峰一个女人家,致上一天半晌气也就罢了,到底还是要睡回自己的炕上来的。但是第二天早晨醒来,烟峰却始终没有回来。回回心下倒火了:哼,你好硬的心哟!你硬,我比你还硬呢。我这一次能求乞你吗?瞎毛病全是我惯的,我也是个男子汉呢!如果,谁也不给谁低头,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一个做了饭吃,一个去做饭吃。回回心空落落的,偏在上屋哼几段花鼓曲子,烟峰听见了,也是唱几句秦腔,声音倒比回回的高。再就是烟峰狠狠地在地上唾一口,回回必然就也唾一口,两个人被这种孩子赌气式的动作逗笑了;笑过一声,烟峰却立时沉了脸,使回回脸上的笑纹一时收不回来,十分尴尬。
  烟峰将这分裂说给了禾禾,禾禾难为了好长时辰,低着头抽起闷烟。烟雾顺着脖子钻进了茅草似的乱发里,像是着了火一样。等两根烟吸完了,抬起两只充满了红丝的眼睛来,说:
  “都是我不好。”
  烟峰说:
  “你不好什么了?这么些年,我也对得起他回回了。他现在能离得我,我也能离得了他。事情你也看得清楚,他做事是人做的吗?你也是天下最没出息的小子,你为什么要走?你这一走,是你做了什么丑事了,是我做了什么丑事了?说起来我就要骂你这厮一场,你也是喂不熟的狗哩!”
  “嫂子!”禾禾站起来说,“你怎么骂我,我也不上你的怪。我禾禾到任何时候,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但我不愿意看着你们这么闹下去。你真要是待我好,你就回去和回回哥和好,要不,我再也不去你们家,你也再不要到我这里来!”
  禾禾说完,就走进柞树林里去了。烟峰喊了几句,他也没有回声,就呆立在那里,样子很是可怜。二水看见了,也觉得一阵凄凉,忙说些讨好的话,用嘴吹了凳子上的灰土,招呼她坐。她却冲着二水嘿嘿一笑,突然收敛了,扭头向山下跑去。
  她跑得很快,在下一个坎的时候,一步没有踏稳,跌了下去。站在林子里一株柞树后的禾禾,一直在看着,这时叫着跑过来。土坎下,烟峰坐在那里,正抱着膝盖,痛苦扭弯了脸面,一额头的汗水珠子。禾禾走近去,看见她膝盖上的裤子被扯破了,膝盖上渗出了血,忙蹲下身替她包伤,烟峰却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突然站起身来,鹿一样极快地跑走了。
  禾禾茫然地站在那里,眼角却潮湿了。赶来的二水说:
  “你哭了?”
  “谁哭了,谁哭了?”
  禾禾却一拳将二水打了个趔趄,二水要倒的时候,他却一把抱住,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可是,二水没有想到,禾禾也没有想到,烟峰第二天里却又来了。她扛了半口袋麦面,“咚”地放在木庵里的案板上,冷冷地说:
  “我烟峰不是舔摸你来的,也不是想怎么来勾引你的;要把你的事干成,就把这麦面留下。要不收,我也就把你禾禾看透了,你早早收拾了你这养蚕的事!”
  说完,就走了。
  禾禾和二水都呆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粮食,对于禾禾来说,确实太紧张了。去年地里没有收下多少,这几个月来,又三折腾两折腾的,就没有了几升细粮。烟峰的半口袋麦面也真送的及时,但却奇怪她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面对着麦面口袋,他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十天之后,烟峰又送来了半口袋麦面,半口袋包谷糁子,还有一瓶芝麻香油。
  烟峰送粮的事,回回先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看见烟峰磨过一次麦子,可过了十天半月,就又再磨麦子,心下就想,吃得这么快?这天从地里回来,看见烟峰扛着口袋到山上柞树林去了,心里一切都明白了。当下想冲过去,夺下那面袋子,但一想到禾禾在二三月里也怕真的揭不开锅了,便装作没有看见,心里却总疙疙瘩瘩,一种被瞒哄、被不当人看的情绪使他更加恶起了烟峰。他回到家里,越想越生气,思谋着法儿报复烟峰,“或许,”他想,“我要问问她,话不明说,却要叫她知道我的意思,说不定使她回心,这日子又该成全了呢。”等烟峰回来,他便说:
  “你到哪儿去了?”
  烟峰照例没有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的面粉,啪啪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