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蚕林里的鸟儿越来越多。先头禾禾并不在意,后来发现蚕一天天似乎少起来了,才大惊不已。就拿了一个铜脸盆不停地敲响,轰赶鸟群。一个人的力气毕竟不足,这边敲了,鸟跑到那边,那边敲了,鸟又跑到这边,累得他气喘咻咻,那一顿三海碗的稀糊汤几泡尿就尿完了,身子明显瘦下去。
  烟峰更是着急,一见鸟儿就咒,咒得什么难听的话儿都有。一有空,她就也到林子里去赶。禾禾站在坡上,她站在坡下,一边喊:过来了!一连喊:又过去了! 声音一粗一细,一沉一亮,满鸡窝洼里都听得见,倒惹得人们取笑,说他们像是在唱对歌了。禾禾后来就劝她不要忙乱了,怕整日在这里,误了家里的事,引起回回疑惑。再加上她是个女人家,体力也不济,就去雇佣了二水,讲明帮他照管蚕林,收丝后,一天报酬八角。二水也讨好禾禾,就拿了被子,和他睡在那木庵子。
  鸟不但没赶跑,反倒蚕越大,鸟越多。忽有一日,从月河上游黑压压飞来一群白脖子乌鸦,在蚕林上空盘旋了一个时辰,就吸铁似的一下子投入林中。这些乌鸦见蚕就啄,一棵树上的蚕顿时就被吃尽。禾禾和二水背了土枪,不停地鸣放,也无济于事。仅仅三天三夜,那柞蚕竞被糟踏得十剩一二了。二水趁着半夜三更,卷了被子回家不干了。禾禾一觉醒来,只有蜜子卧在身边,再看看树上零零散散的蚕,痛苦得要发疯。鞋也没有穿,在林子里乱跑,从这棵树下,扑向那棵树下,手摇脚蹬头撞。又跑出来,将那土枪一连放了二十八下,枪一丢,抱头呜呜哭起来了。
  这些天里,回回却正忙着在家烧酒。他在门前的土坎上挖了灶坑,支了大锅,锅上架了木梢桶,装上发酵了的红薯换来的大麦,再上边放了一个净锅,一个槽子伸出来,烧过几个时辰,酒就流出来。这里的风俗,酒一律是在家外烧的,谁家的酒烧得好,谁家的主人就十分光耀,像扬场的把式一样受人尊敬。回回又是一心夸富的人,越发显得大方起来,路过的人,他就要叫喊着尝酒,对方说一句“好酒”,即使是喝醉倒在那里,也在所不惜。酒烧好了,知道禾禾的蚕也被乌鸦吃光了,就对着哭丧着脸的烟峰说:
  “我早说了,他任事干不成。现在怎么着,要吃狗肉,反倒让狗将铁绳也带走了!”
  烟峰一肚子闷火没处发,当下就说:
  “好你个当哥哥的,你幸灾乐祸啊?!”
  回回知道失了口,就说:
  “我这也是为他想出路呢。既然养蚕不成了,让他也不要太难过。今日中午,你让他回来,咱做一顿好饭,喝喝酒解解闷吧。”
  烟峰去叫禾禾,禾禾像木雕石刻一般,抱着头坐在那木庵子里,怎叫也不愿回来。烟峰只好将酒装在军用壶里给他送去,禾禾却抱起壶来就灌,灌着灌着,烟峰倒害怕起来,说没饭没菜,空肚子喝酒容易醉。禾禾就不喝了,笑着说:
  “嫂子,你先回吧,我收拾收拾就回来。”
  烟峰一走,他就又喝起来,不歇气将一壶酒喝个净光,只觉得口干舌燥,摇摇晃晃要到溪水边去喝些冷水,一跟斗却倒在那里,醉得一滩烂泥了。
  月亮幽幽地上来,溪水哗哗地流着,星月全然在水底,或者不动,或者拉成长形,那光线乍长乍短,变化不定。夜露很快潮起来,打湿了草,打湿了禾禾的衣裤。他醒过来,说声:“不好。”就翻身坐起来,觉得头疼得厉害,要爬起身,又软得无力。他知道自己又醉了。“多丢人哟!”他骂着自己,一口一口喷着酒气,泛着酒嗝儿,就用手指在喉咙里抠起来,哇地吐出一堆东西。再抠再吐,肚子舒服多了,就在溪水里漱口喝水,
  将头塞进水里冰着。一直坐到山洼里的人家关门上炕,窗口的灯光灭了,他站起来,夹了被子,慢慢往回走。“我这成什么模样,让人笑话吗?”他靠在树上,作着呼吸,擦干了头发、手脸,强装精神地下山了。
  烟峰和回回一直不见禾禾回来,就提了灯笼来看他,一见面,他却笑着打招呼,看不出一点酒醉和悲哀。回家来又说了一些别的闲话,他就回到西厦屋里睡下了。
  无论如何,烟峰却有些纳闷。她在林子里见到的禾禾是那副模样,而到家里又像换了另一个人,心里总不踏实。睡下后,就一直没睡着,仄着耳朵听西厦屋的动静,直到后半夜,她撑不住了,眼睛一闭就睡去了。天明起来扫院子,叫喊禾禾,喊了三声不见动静,过去隔窗一看,屋里却空空的,就大声叫回回。回回起来也惊骇不已,不知道禾禾这是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