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页)


  烟峰说:
  “打我作甚的,我除了不生娃,哪一样让别人挑剔过?”
  豆腐浆在纱包里过滤起来,一盆又一盆,三个人六只手来回晃动着那十字架上的纱包。没想,正紧火着,“嘣”地一声,十字架上的绳却断了,“咵”地掉在锅里,将豆浆水打溅了一锅台。烟峰紧捞慢捞,手又被烫了,三个人都傻了眼。
  “霉了,霉了!怎么能遇这事呢?”
  “五六斤豆腐是没了!”
  这回是烟峰的过错,两口子就吵起来。禾禾忙挡架了,舀出一勺酸菜浆水让烟峰受烫的指头伸进去,就只是笑着。重新系好绳,重新又一盆一盆过包,一直又忙到豆腐点在锅里了,都没有说话。两口子就上堂屋睡去了。
  多后半夜,豆腐做了出来。禾禾端了一碗调好的豆腐块,去敲堂屋的窗子,回回开了,问怎么啦,禾禾说:
  “做出来了,你快吃一碗吧。”
  烟峰拉过回回,哗地关了窗说:
  “禾禾,他睡着了还吃什么呀?过包时糟踏了那么多,你又这个吃那个吃,还卖钱不卖钱了!”
  禾禾说:
  “挣钱不挣钱,落个肚肚圆嘛!”
  回回也在说:
  “算了,禾禾,夜里吃了我胀得睡不下呢。”
  第二天,正好是十三逢集,禾禾就担着豆腐到白塔镇去了。镇上的人很多,卖什么的都有。公社大院里的那些小干部们,平日事情不多,又都是从县上、区上两年一换地到了这儿,一天到黑见的人少,心闷得慌慌的,所以三天一次的集,他们是最喜欢这热闹的了。瞧见禾禾在卖豆腐,觉得稀罕,就围过来,说这豆腐好,又细,又压得瓷,没有掺水,也没有搅白包谷面。
  “禾禾,你不打猎了吗?”
  “还打的。”禾禾说。
  “听说你炸着了一只狗,狗皮卖了吗?”
  “不卖。”
  “你留着干啥呀?”
  “不干啥。”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这些人的闲问,拿眼睛盯着过往的人。他没有学会大声地叫卖,而是有人稍稍往这边瞅上一眼就要问一声:“买豆腐吗?你来看货啊!”
  那些干部又在闲问了:
  “禾禾,你现在手头有了多少钱了?”
  “不多。”
  “这么倒腾着能发家吗?”
  “试吧。”
  “‘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你快富吧,好让公社树上典型都来学呀!”
  禾禾没有言语,心里说:我巴不得明早起来就富裕了,可怎么个富呢。
  “你还住在回回家吗?”
  禾禾不愿意别人提说这事,就不再作声了。那些人感到了没趣,就走到别的地方去混热闹了。禾禾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唉,地包产到户以后,把这些人闲下了。哼,有这么多磨闲牙的工夫,怎么不回家给老婆抱娃去呢?枉拿了那一份工资!他一口唾沫吐出来,远远地落在一堵墙上,脸上随即堆起笑来:几个买主走过来了。他刀法不行,每打一块,不是多了半斤,就是又少了一两。豆腐就全切成了小方块。买主们一肚子意见,他只好陪着笑脸,将秤过得高高的,打发人家的喜欢。
  有几个老婆婆蹭过来,用手拍拍豆腐的这面,又捏捏豆腐的那面,末了就一分二分地讨价还价,瘪得没牙的嘴嚅嚅乱动。
  “哟,这不是鸡窝洼里的上门女婿吗?你这么粗壮汉子,倒卖起这软豆腐了?!”
  “你老要几斤?”他陪着笑。
  “三斤。你那拐子丈人身子还好吗?”
  “他前年就不在了。”
  “不在了?可怜见的怎么就不在了!人活什么呀,连个草儿都不如呀,他比我们都小,倒先我们去了!他好个没福,日子才过好了,他就没了。有娃娃了?”
  “有,是个儿。”
  “这就好了,拐子一辈子稀罕个儿,儿没有,倒有了孙子j你命好呀,小子,那是一家会过日子的人呢。”
  禾禾突然眼角潮湿起来,佯装着低了头,大声翕动了几下鼻子。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拿指头捏下一点买的豆腐塞进口里,成几十下的嚅嚅着。禾禾蹲在那里,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怎么,不愿意抬头看集上的人了,每每遇见了熟人,头就垂下来。
  太阳偏西,集上的人渐渐少起来,豆腐还有半筛子,一时心里发了急。扭头四面看着,就发现前边的那棵空心古槐上,贴着一张“天皇皇,地皇皇”的夜哭郎卦文,看那下边的名字,竟是牛牛。心里就一阵阵紧揪起来,“儿子的病还没有好吗?”他多么想看看去,但麦绒放出口风,绝不让他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