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多没出息,哭什么呀?”
  乡党说:
  “咱们从农村来,干了五年,难道还是再回去当农民吗?”
  “那又怎么啦?以前能当农民;当了兵,就不能当农民了?”
  “你是班长,你不复员,你当然说大话!”
  “我明年就会复员。你家在关中,那是多好的地方,我家还在陕南山沟子哩。”
  “你真的愿意回去?”
  “哪不是人呆的?”
  他想起了地分包的那天,他们夫妻眼看着在地畔上砸了界石,在一张合同书上双双按了指印,当第二天夜里的社员会上,他们抓纸蛋抓到那头牛的时候,媳妇是多么高兴啊,一出公房大门就冲着他“嘎”地笑了一声。
  “你的手气真好!”
  “我倒不稀罕哩。”
  “去你的!”
  但是,正是这头牛带来了他们家庭的分裂……
  “咳,动物是不可理解的,即使人和人也是这么不能相通啊!”
  禾禾胡乱地想着,一股雪风就搅了过来,直绕着身子打旋。他背过身去,退着往前去,感到了脸上、脖子上冷得发麻,腿已经有些僵直了,只是机械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想站住也有些不可能了。差不多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不远的地方有着微微叫声。扭头看时,在一块大石后边,倒卧着一只挣扎的狐子,样子小小的,听见了脚步声,惊慌地爬动着。禾禾站在那里,猛然有些吃惊了。忙要近去,却突然从前边的雪地里跃起一只特大狐子来,腿一瘸一瘸地向前跑去,在离他五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一声紧一声地哀叫。
  “蜜子,快!”禾禾一声大叫,向那老狐子追去。老狐子同时也瘸着腿向前窜去。雪地上就开始了一场紧张、激烈的追捕。那狐子毕竟比禾禾跑得快,比蜜子也跑得快,很快拉开了距离,就卧在前边又一声声叫得更凄冽了。等他们眼看要追上时,那鬼东西又极快地向前跑去,这么停停跑跑,一直追过河滩,狐子跑到山上。山上的雪很厚,狐子三拐两拐的,常常就没了踪影,但立即又出现在前面。禾禾已经累得大口喘气,越追越远,就越不愿意半途而废了。末了追上一座山坡,山坡上是开垦种了红薯的闲地,雪落得整个山头像一个和尚和脑袋,眼前的狐子却无论如何找不着踪影了。禾禾坐在雪窝里,大口大口喷着热气,那热气却在胡子上、眉毛上结成了冰花。蜜子也一身是雪,每一撮毛都掉着冰凌串儿,扬着头拼命地向山头上咬。山头的雪地里,狐子又出现了,它像得意的胜利者,在那里套着花子跳跃,完全看不出腿是受伤的了。
  到这个时候,禾禾才意识到这狐子的瘸腿原来是伪装的:它是为了保护那只受伤的小狐子,才假装受了伤将他们引开。他一时脸上发烧,感到了一种被捉弄和侮辱的气愤,取下土枪,半跪在雪地里,瞄准了那老狐子,“叭”地一声,黎明的山谷里一阵回响,枪的后坐力将他推倒在雪地里。爬起来,枪口还冒着硝烟,雪地上却并没有倒下一只什么东西来,而在山头更远的地方,那只老狐子又在撒欢了。
  禾禾站在那里,羞愧得浑身发冷,手脚不听使唤了。看看东边山上,天空清亮了许多,远远的白塔镇上隐隐约约显出着轮廓,塔下的小学校里,钟声悠悠地敲起来了。
  “他妈的!”他骂着狐子,也骂着自己,就脚高步低地往山下走,狗也懒得去招呼一声了。
  他开始从河滩最上处往下收药,因为白天狐子是不会出来的,而药又会误伤了行人。但是,就当他在一块大石后收取一颗药丸时,意外地却发现了一道血迹。转过石后,在雪地倒卧着一只没尾巴的狗:已经昏迷了,身子在动着;下巴全然炸飞,殷红的血在雪上喷出一个扇面。禾禾猛然意识到夜里听到的是两声爆炸声。
  “倒霉!”
  他踢了伤狗一脚。狐子没有炸着,反炸着了狗,要是这狗的主人知道了是他炸死的,那又会发生什么吵闹呢?他忙将狗提起来,扔在了背篓,急急要趁着天明之前赶回家去。
  “权当是要吃狗肉来的。”他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