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狮子队没有来家喝彩,王才的媳妇哭哭啼啼大半夜。王才送走了二贝和白银,他心里也苦得难受。夫妇俩坐在火盆旁,红红的火光照着他们,谁也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最不能安宁的是一双火筷,你拿起来翘翘火,我又拿起来翘翘火,末了都说:睡吧。就上了炕去睡。睡下又都睡不着,两个人又都披衣坐起,叽叽咕咕说话。
  一个说:
  “咱没亏人吧?”
  一个说:
  “咱没亏人。”
  一个再说:
  “咱怎么会亏人呢?”
  一个再说:
  “咱哪里就亏人了!”
  想来想去,就想到韩玄子,估计必是这老先生从中作了梗。
  一个又说:
  “咱和他没有仇呀?”
  一个又说:
  “咱和他有什么仇?”
  一个再说:
  “没仇。”
  一个又再说:
  “没仇。”
  便又说起二贝和白银,口气是一致的:这小两口不错。但是,这小两口送报告的事能不能成功?夫妇俩却谁也说不准。
  一直唠叨到鸡叫,王才咬咬牙说:
  “咱是没错.真的,咱没错!我王才以前是什么模样,难道我永远是那个模样吗?只要现在的党中央不是换了另一班人马.不是变了这一套政策,我王才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我明日再去请狮子队,人家不来,我到白沟你娘家去,让那里的狮子队来,这口气我还是要争的,要不,真的我王才办了加工厂,倒成了什么黑人、罪人了!”
  初四的早上,他去找了狮子队,头儿支支吾吾,没有说不去,也没有说去。王才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动了肝火,二话未说,扭头就走了。他走了七里路,到了白沟岳父家,邀请那里的狮子队。狮子队的人知道王才当年曾张罗过办商芝加工生意,他们也正在酝酿这事,见了王才,如见了活佛,问他当年有过什么设想 ?又是如何经销?经验是什么?教训是什么?王才就将自己和二贝曾设想的那一套合盘托出,‘预祝他们事业成功。这些人满口答应当晚来他家喝彩。
  天未黑,白沟村的狮子队就进了镇。他们故意张灯结彩,鼓锣喧天地从镇街东走到镇街西,又从镇街西走到镇街东,惹得镇上的人都来观看,不知今晚这队人马要给谁家去喝彩。末了就奔王才院里去了。
  王才的院子扩大以后,十分宽阔,狮子队耍了一场,又耍一场,整整一个小时不肯停歇,齐声高喊:
  新年好,新年好,
  狮子头上三点宝。
  呜号号,呜号号,
  吹呼党的好领导,
  劳动致富发家了。
  新年好,新年好,
  狮子头上三点宝。
  呜号号,呜号号,
  齐心协力挖穷根,
  今年更比去年好。
  这喊声村里人差不多全听见了。又是十多分钟的鞭炮声,又是来人就散烟.又是来人就上桌子喝盅酒,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私下里都在议论:这小个子王才还是厉害,热闹得倒比韩玄子家更盛呢。
  韩玄子毕竟只是镇街上的韩玄子,他管不着白沟村。白沟村的狮子队来过一趟之后,第二天夜里又来了竹马队,第三天又来了魔女队。来了就独独往王才家喝彩,喝彩完再在大场上耍闹一场:这些热闹的人马每晚都挣得王才家许多烟酒,使得西街狮子队就眼红起来。有人埋怨他们的报酬太少,越耍越没劲.到了初六晚上,竟不再出动,一散了了。
  韩玄子去催了几次,都借口没有经费,不愿干了。甚至每天中午的社火芯子,也渐渐疲沓起来,这个队出,那个队就不出。韩玄子发急了,他和公社大院的干部商量,是不是由公社再拨一些钱来给社火队补贴,公社当然没有这项开支,只好又让各队队长再按人头摊款。但重新摊款,就难上难了;农民过一个年,花销是不小的,谁手里也没几个钱了。眼看到了正月十二,县上要进行社火比赛,镇子的社火却组织不起来,韩玄子四处奔波.以公社文化站名义,召集各队队长,说了许多严厉的话.队长们就有了意见,当场顶撞起来:
  “向社员要钱,社员哪有多少钱?谁家像你们家,大大小小都挣国家钱的!扮社火本是大家快乐的事,你们这么干,哪还会有什么兴头干呢?”
  韩玄子也觉得这话实在,可怎么应付县上的比赛呢?他们这个镇的文化站一直受县上文化局表扬,难道这次露脸的时候,就放一个哑炮吗?回家来愁得饭也不吃。
  二贝看见爹为难,说:
  “我说不要管这些事,你偏要管,怎么着,是非全落到你的身上了!任它还闹社火不闹,天塌下来高个子顶,有他公社的干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