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消息传开来,人人都觉得新奇,交口称好。山窝子里看一场电影不容易,七月二十一日,从下午起。丹江河那边的人家逮住风声也赶过来看电影,小月的渡船就撑了一趟又一趟,心里也高兴才才办了一次漂亮事。
  这一天,她穿戴得十分出众:上身穿一件隐花的确凉圆领短衫,只显得脖子特别长,又特别白嫩,下身是一条月白柞丝绸裤,有棱有线儿,脚上的鞋也换了,是一双空前绝后的白色塑料凉鞋。“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她一站在船上悠悠地过来,岸边的人就都直了眼光。
  “这就是才才的那一位吗?这妮子吃的也是五谷,喝的也是丹江河水,怎么出养得这般好人材!”
  “才才那个黑瘦鬼,又没有多少钱,嘴拙得没个来回话,倒能有这么大的艳福?”
  “听说是她爹的一个好劳力。”
  “哦,他能守得住吗?”
  “守不住你去行吗?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个哭的,搭一个笑的,一个丑的,配一个俏的,哪儿就有十全十美的夫妻?”
  小月隐隐约约听见了,心里就骂这些人碎嘴烂舌,只当没有听见。摆渡完了,正要收船回去,却见门门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也没有打口哨,也没有跳跃的脚步,见着路上有了石头,就用脚去踢,石头没动,脚却踢疼了,抱着脚丫子哭不得、笑不成地打转儿。
  “门门!”她叫了一声。
  门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飞快地过来,冷冷地说:“有事吗?”
  “你这几天到峨嵋山成佛了,怎么不见你的面?天要黑了,又到哪儿喝酒去?”
  门门的红卫服的口袋里,果真一边揣了一个酒瓶,当时闪了一下笑,说:
  “到荆紫关去,听说那边供销社收购桐籽,我去问问,如果收购的话,我明日沿河进山去,山里的桐籽是四角一斤,供销社是五角一斤哩。”
  小月板了脸说:
  “改日去吧,今夜里有电影哩。”
  “看不看无所谓。”
  “什么有所谓?钱就看得那么金贵j”
  “钱算个屁哩!钱是为人服务的,要是让钱支配了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去运桐籽,全是为着畅快散心哩。”
  “那看电影就是受罪啦?”
  门门看着小月,鼓圆圆的腮帮子一下子瘪了。
  “那是你家包的电影……”
  “是在我家炕头演了?全村人都去看,嫌没给你发一个请帖吗?”
  “小月姐,你眼里还看得起请我?”
  “请你,就请你!”
  “是你请,还是别人请我?”
  “我请!”
  门门跟着小月往回去。小月发觉门门的脸色一直阴着,话也是问一句答一言,就说:
  “门门,你得什么病了?”
  “没有。”
  “那你给我黑着脸干啥,我欠你的帐了吗?”
  门门停住了脚步,突然说:
  “你真的要跟了才才吗?”
  “嗯。”
  “是你心里愿意的?”
  “嗯。”
  “……祝贺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门门还能有什么呢?”
  小月却嘎地爆发了笑。
  “你碎仔儿肚里有几根曲曲肠子,我小月看得清清楚楚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忌恨才才?!”
  “我?不是我忌恨他,是他要忌恨我了。”
  “他敢?!”小月说,一脸的正经,“你要是好的,你应该高高兴兴看今晚的电影,你要不看,往后你就别叫我小月姐,我也认不得你是谁了!”
  “小月姐,你真的还待我好?”
  “你晚上去不去?我在大场上等着你。”
  “我去。”
  但是,吃罢长寿面,当门门拿着凳子靠近小月在大场上正等着看电影的时候,才才来找小月了。才才还是那一身旧衣服,门门却穿着一身皂色新衣,气态风流,咄咄逼人,偏在人窝里,并肩站着和才才大声说话。人们都拿眼睛看他们,评头论足,才才就自惭形秽,一时手脚没处放,眼睛没处看,越发萎萎缩缩。门门却更加落落大方,很响地笑,将带有锡纸的烟天女散花似的发给周围的人,说:“吸吧,吸吧,咱是无妻无子无牵连,有吃有穿有纸烟!”小月也一直看着他笑,眼睛溢彩,羡慕他的风度。但看着看着,就看出味儿不对:他门门是在晾才才了,故意在和才才相比给她看吗?给村里人看吗?火气便冲上来,说:
  “门门,给我一支烟!”
  “你也吸?哎哟,散完了。”
  “怎么不吸?你今天不是显亮排场了吗?怎么只带了一盒烟?!”
  门门当场僵住了。小月却掉过头去,兀自和才才说话,一边拿蒲扇给才才掮着,“你找我有事?’’‘‘大伯说今夜放电影,人杂乱,叫咱们到地里看包谷哩。”“噢,走吧。”两个人站起来,一块往外走,再没有回头看一下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