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5页)


“栓子,栓——子!”子路娘出来吓唬了一顿,哭的笑的都散了。西夏问娘:“他们吵架怎地叫鱼和栓子?”娘说:“那边的是你栓子哥的孩子,那小光头的爹叫双鱼。骂仗都骂对方爹的名,就是把人骂狠了!”西夏说:“人名不是人叫的吗?毛泽东三个字,那些年里十几亿人天天都叫哩!”觉得稀罕有趣,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银秀在厨房里数借给的鸡蛋,说:“城里人不晓得乡下的事。”
开水烧好了,西夏口渴得要有茶来喝的,娘端上来的却是红糖开水里卧着四颗白胖胖的荷包蛋,说:“不是说让喝吗,怎么成了吃的?”子路说:“来客讲究喝煎水,不叫开水叫煎水,煎水就是荷包蛋。”西夏说:“我不吃,只想喝。”子路说“得吃!”从她碗里拨出两颗蛋。门口就呀地笑了一下,说道:“咱子路给媳妇喂鸡蛋哩!”子路忙起来说:“竹青嫂子呀!快进来坐!”西夏也陪了笑,一手牵着了竹青引来的孩子,孩子五岁,是个男孩,却穿着花衫子,头上梳着一个辫儿。竹青说:“娃们家在村口嚷红了天,说子路的城里媳妇给发糖哩,惹得我也来瞧瞧。泉泉,叫五娘娘,五娘娘会给你糖吃的!”
泉泉叫了五娘娘,五娘娘却再也没颗糖给孩子吃,落个难堪,就势把荷包蛋碗给孩子,孩子端起来几口就吃了。竹青说:“这孩子是饿死鬼托生的,真的就把鸡蛋吃了?!他五娘娘呀,听说子路在城里恋爱上了你,我就估摸一定是个美人胚子,果然就是!他五娘娘今年二十几啦?”西夏说:“二十六。”竹青说:“小子路一轮?”娘说:“站在一块倒不显。”竹青说:“咋不显,他五娘娘还是嫩娃娃嘛!”娘当下没再说话,收拾了孩子吃过的鸡蛋碗到厨房去,竹青还在院中问西夏做什么工作,月薪多少,怎么就恋爱上了子路,子路现在可是了不起,又有名又有钱。娘就在厨房叫:“竹青,你来看看这酵面发了没有?”竹青进来,娘说:“你尽问些啥呀,你没瞧人家羞脸子吗?”竹青说:“菊娃个子高,没想这个更是高!咱子路能收拾得了?年纪小哩,年纪小了就得子路哄哄说说哩,刚才我看见子路给她喂着吃的,说不定晚上也得给小媳妇洗脚的。先是菊娃伺候子路,往后就轮到子路伺候这小的……你得给子路说说,现在年轻啥都可以干,但惯下毛病了,日后年纪大了谁指靠谁呀?”娘说:“……你操心!娶下媳妇就是伺候男人的,子路日后不指靠她指靠谁?!”脸上不高兴起来。竹青讨了没趣,出得门来,对西夏说:“他五娘娘,坐一天车了,早早歇着,赶明日和子路到我家来呀,我家没什么好吃的,可擀面却比你娘擀得好!”子路和西夏说:“你坐嘛。”竹青说:“你瞧这孩子,还嚷道着要吃糖哩。你五娘娘糖发完了,这娃没眼色!我回去呀!”出院门走了。
西夏说:“这是谁,说话不中听的。”娘说:“西隔壁的,两口子没一个好东西!要吃些啥,我给咱做去?”子路说“有没有挂面?”娘说:“后晌我包了一罗盘饺子,是茴香馅儿,西夏你没啥忌口吧?”西夏说:“我啥都吃的。娘你歇了,我给咱做。”但娘还是去了厨房,俩人抱柴,添水,起火,烧锅,叮叮咣咣一片响。一家三口吃毕了饭,西夏去洗碗了,娘说:“子路,你看接不接石头?”子路说:“她给你说的我要回来,偏要把孩子送到娘家!?”生菊娃的气。娘说:“石头近来跟蔡老先生学针灸的,他得学一门手艺啊……菊娃可能想着石头在家不妥。你给西夏说说,如果她没啥,我就去把娃接回来,如果嫌不方便,改日了再说,反正你也不是呆一天两天的。”
西夏在厨房里听见了,隔窗说:“娘,有什么不方便的,要接回来的,我也是石头的娘嘛!”喜得娘眉开眼笑,说:“哎哟,那我就去接呀!”
娘一出门,子路就在院中的樱桃树下拥了西夏亲一口,拉着坐到上房台阶上。西夏说:“我嘴上说的要见石头,但心里扑咚扑咚跳哩,真不知道见了他说些什么?”子路说:“只要心里热惦,用不着说这说那。我们家怎么样?”西夏说:“房子倒好,只是年代有些久了。”子路就讲这院子是爷爷手里造的,上房是硬四椽结构,前后檐大,冬天檐下有簸子,一层一层晾柿饼和红薯片子。磨坊里的石磨用过四代人了,原本是两柞厚的,硬磨掉了一柞。樱桃树是十年前和菊娃结婚时栽的。看见上房的屋脊吗,是残缺不全的,但当年雕着六兽,威风得很。原先的楼板是纯红心松木的,这窗子是锁梅镂花格子窗,后来因家境不好,把楼板揭下来卖了,窗子也卖了,换成了泥楼和这揭窗。西夏说:“你家上辈人能行的。”子路说:“高老庄这么一大片镇子,就是以我们高家起身的,蝎子尾村都姓高,先是有这个村后有那个镇街的。只是后来败了,你见那么多的古柏,就是过去留下来的东西。到爷爷手里,似乎又兴了一阵,却再没兴到先人的光景……”西夏说:“你爷爷是地主了?”子路说:“不是地主,是富农,解放五年他去世了,父亲倒是替他受了一辈子苦。”子路进门去,嚷道西夏看看家里照片。照片装在一个大镜框挂在墙上的,光线暗得看不清,拿出来,最后的一抹夕阳照在樱桃树上,也照在相框上,西夏看见了一个老头戴瓜皮帽,袭长衫,五绺胡须飘在脸前,很是气宇轩昂。西夏说:“你爷爷坐的是什么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