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照相机能把人的魂也照了去吗?”老者说。
  “那怎么会呢,这又不是照妖镜!”我说。
  老者立即回转了身,喊道:“都出来都出来,这个同志说了,照相不会照去魂的。”土堤后的芦苇丛里一阵响,出来了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而且赶着一头猪。四个人都穿得破烂,全是瘦子,大人目光羞怯,不敢直对了我看,惟独小孩兴奋得直蹦,大人拍了他一下,拉到身后,他在身后歪了头,好奇地还看我。那头猪却实肥,十分地乖顺,脖子上或前腿上并没有拴了绳被牵着,只是一个大人提了它的尾巴,它就一声不吭地走。
  “是去收购站交猪吗?”我说:“这么肥的猪!”“是在镇子上新买的。”老者说,“孩子们都嚷嚷着口寡了。”“日子不错么!”“你觉得不错?我烦得想上吊哩!”老者说,他知道我是城里人吧,已经在镇子上呆了好多天了,如果我能看得起他们的话,邀请我去他家坐坐。那两个大人赶忙说对对对,一起发出了邀请,“给你杀猪,杀了猪吃肉!”我谢绝了,但我被他们的真情感动,为他们拍照后,目送了他们过河去河对岸的那条沟里。这是由北向南注入大河的一条小河,他们在经过河面上的独木桥时却出现了困难,两个孩子在桥上战战惊惊,总是迈不开步,后来就趴在桥板上呜呜地哭。我把相机挎在脖子上,主动前去背了一个孩子过桥,又过去背了第二个,孩子是长久没有洗过澡了,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老者又在邀请我去他家了,我再一次谢绝,两个大人就赶着猪从桥上经过,猪是太笨了站在桥板上迈不开步,前边一人就双手抓住猪的大耳,后边一人拽着猪的尾巴,沉沉地吆喝着,猪才慢慢地挪脚,样子可怜而有趣。在他们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我按了一下快门,糟了,光亮一闪,老者呀地一声竟从桥面上跌落下去,算他还敏捷,用右腿在落水的刹那间勾住了桥柱,身子就挂在水面上,紧张得双手要来抓桥柱,却怎么也抓不住。我赶忙叫道:勾住,勾住,我来救你!
  老者险些落水完全是我的过错,但我踏上了桥,他终于抱住桥柱翻上了桥面,却不小心将一截桥板撞翻,那截桥板漂流远去,隔断了我与他们的连接。老者遗憾地向我招手,我也回应,目睹着老少五人赶了猪从河滩走去了。
  回到镇街,灯火已亮起来,有几个挂着油灯卖烙豆腐的摊子,舅舅和烂头坐在那里喝酒。他们一人手里竟握了一条草绿色的蛇,蛇头是刚剁掉了,用嘴吮吸蛇血,没头的蛇还在动着,绞缠了他们的胳膊,然后慢慢地松弛下来,末了像一根软绳被丢在地上。我吓得毛骨悚然。
  “书记,书记!”他们已经看见我了,烂头从旁边的铁笼里抓出了一条活蛇,刀起刀落,蛇身分离。“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正赶上有卖蛇的,先喝喝蛇血排排毒吧!你瞧你那嘴烂的,蛇血比维生素好多了!”我不敢到跟前去。
  “你不喝?”烂头拿手捏了掉在地上的蛇头扔给翠花吃,蛇头突然张嘴咬住了烂头的手,他骂了一声“狗日的还咬我?!”我越发不能近去,扭头往房东家走,心里还是嘭嘭地跳。舅舅和烂头也随着回来,嘲笑我胆小。
  “太残酷了,哪有这样喝蛇血的?”
  “这地方都是这么喝的。”“这地方就是怪,刚才我看见猪过桥了,就那么一根木头搭的桥,多肥的猪,四条腿挪着就过去了。”我说了在河边的见闻。
  舅舅耳朵忽地动了一下,他的耳朵真的是会动的。“三个大人,两个孩子?”他说,“河对岸沟里哪有人家,天又这么晚了,是不是人贩子?”
  商州常发生拐贩妇女儿童的事件,这我在省城已经听说过了,而且省报隔三岔五就有着警察千里迢迢解救被拐卖者的报道,来商州前老婆甚至还说:你小心别让把你也拐卖了去哪家当女婿!我说那好呀,我就带一个妾回来叫你为姐姐!惹得老婆一顿臭骂。现经舅舅这么一说,我也真有些疑心了:那么小的孩子,连话都说不连贯,出门怎么不见孩子的母亲呢?而且那几个大人,形容恶丑,神色又都是慌慌张张的嘛!
  舅舅便站起来系紧皮带,拿了枪要去看看。舅舅如此的敏感和激动,使我也紧张起来,但我猜想,舅舅一定是为撞车孩子的受伤事一直内疚着,而如果真的有人贩小孩,他能去解救就多少可以心理平衡了。我们乘夜色赶到河边,上了桥,但桥面上少了一截木头,我说了那老者的行为,舅舅更怀疑老者是故意弄翻了一截木头,成心不让我过去的。他刚说完,突然张嘴吐了一口,说怎么胃里难受?我批评不该直接吮吸蛇血的,舅舅却摆了摆手,说:“怕是有了事了!”跳下水凫着过去了。我突然想到了舅舅说过老道士捡到金香玉时呕吐了的,但老道士呕吐避开了一场灾难,舅舅却淌过河去了,还不迭声地催烂头也快过河去,烂头却在埋怨我:“真要是人贩子,你的罪过就大了,是你亲自把孩子背过去的?!”我说:“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是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