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4页)


  狗尿苔说:婆,是神在那里扫云吗?
  婆听不见。婆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她看着最后一道太阳光从中山和屹岬岭南崖头都退去了,州河还是白花花的,一动不动的那种白花花。
  狗尿苔意识到婆什么也听不见了,心里一阵泛酸,他搀了婆,要把婆搀回去,但婆却看见了跟后背着背篓从村南口的慢道上趔趄着腿上来。
  跟后的媳妇在年根死了。那媳妇一个冬天断腿都在化脓,脓出到最多的一次盛了少半碗,睡倒了半月,只说还可以挨过一年半载的,谁也没想到,要过年要过年了却死了。跟后的媳妇一死,跟后的天就塌了,年前村里还是来了救济,跟后就被救济了,可这次救济再没有了粮食,全部是从新疆过来的萝卜干,而且萝卜干还得去镇上领,跟后就带着儿子从镇上背回来了几十斤萝卜干。那儿子看见了狗尿苔,叫着干大跑上来。
  狗尿苔说:过了年了你咋还这么高?
  干儿子说:你也这么高么。
  狗尿苔}兑:我不长你得长呀!
  干儿子说:我不长!
  狗尿苔抱住了干儿子,说:不长就不长吧,咱都不长!
  跟后却放下了背篓,就势躺在了地上,他脸色苍白,像糊了一张纸,叫着婆。婆看着他的口形也叫着跟后,叫声是那么高,说:跟后你咋啦,你是要狗尿苔背背篓吗?跟后点着头,头就耷拉在地上。狗尿苔不肯背。跟后又说了一句:我怕是不行了,狗尿苔。
  狗尿苔这才看了跟后一眼,听干儿子在说他大在路上要屙哩.蹴在地里就是屙不下来,他用手在肛门里抠,抠是抠出几颗干粪蛋了,却抠裂了肛门,血流了一地,就趴在那里睡了半天。狗尿苔便去背背篓,背篓大,一背起来,篓底就搕打着腿弯子,他说:这阵寻着我了?你给霸槽掮锨的时候,叫你你连吭一下都不吭声!跟后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提不成那事啦,不提啦。狗尿苔说:镇上有啥消息吗?跟后说:啥消息?狗尿苔说:你给我再装糊涂,我就不背啦!跟后说:你是说公审会吗?狗尿苔说:啥公审?枪毙会!跟后说:嗯,听说就这几天哩。狗尿苔说:你说真能枪毙吗,霸槽就真的要枪毙呀?!狗尿苔说:那还用说,铁板上钉钉子的事!跟后说:唉,他一棵包谷菌苗才要长成个树呀!狗尿苔说:包谷苗苗能长成树?!跟后捂着了屁股,靠在了满是牵牛花蔓的石狮上,肛门又流出血来,流在了脚脖子上。
  第二天的早晨,狗尿苔提了半桶生尿要泼到自留地的麦上去,一只蛤蟆就趴在巷道,他就跺着脚,跺一下蛤蟆往前蹦一下,竟撞着了一家院墙和院墙外的榆树之间结成的蜘蛛网,那只胖胖的蜘蛛从网上掉下来,但没有掉在地上,牵着一根丝在那里晃过来晃过去。早晨碰上蜘蛛是这一天要有重要的事发生,这是古炉村人人都相信的事,但狗尿苔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呢?狗尿苔说:蜘蛛,蜘蛛,你知道了什么?胖蜘蛛攀着丝上到了树枝上,狗尿苔还生气着蜘蛛不告诉他,树枝上却掉下了另一个蜘蛛,掉在地上就死了。
  牛铃曾经说过,雄蜘蛛都瘦小而雌蜘蛛却肥胖,雄蜘蛛一生都在谋算着把它的那个东西插到雌蜘蛛的身体去,但一旦它把那个东西插进了雌蜘蛛的身体里,它很快就死了。狗尿苔看着死在地上的蜘蛛,蜘蛛是瘦小的,想着是不是它刚才和那个胖蜘蛛那个了?这是真的吗,他想问问别人,而巷道里没有人,在巷口的一个碌碡上坐着老顺,老顺拿着一个碗,碗里是和好的炒面,没有吃,却用手捏着炒面团搓着,搓成细条了,就在碌碡上摆起来,摆的像个小塔,像个馍馍。
  狗尿苔说:叔,老顺叔,雄蜘蛛和雌蜘蛛一那个,雄蜘蛛就死了,真是吗?
  老顺好像听不着,专注地做他的事,在碌碡上摆了一疙瘩,又去另一个树根上摆了一疙瘩。
  狗尿苔说:嗨!你弄啥呢?
  老顺说:弄屎哩!
  摆出的炒面疙瘩不是像塔,也不是像馍,和屎一模一样。
  狗尿苔说:屎?
  老顺说:你吃呀不?吃屎!
  狗尿苔认定老顺是疯了。他不再理睬疯子老顺,想着疯病是不是传染的,就像疥一样,来回疯了又疯了老顺。狗尿苔到了自留地,地里的露水立即打湿了裤腿,他一勺一勺把尿水泼了,一股小风就走近了,在地砸头卷了一个细细的风柱子。这时候远处的公路上突然地涌现了一大群人,就都在小木屋那儿。小木屋还在,却没有了门也没有窗子了,门前还堆着县联指人设哨卡的石头,那横着的榆树还一直没抬走,被掀滚在路旁的地头上,许多人就站在石头和榆树上。从屹岬岭转弯处的公路上还有人一溜带串地下来,而烽火梁那儿公路上也黑压压地有了人群。狗尿苔说了句:真要有重要的事发生了?!提了尿桶就跑。在村道里,摆子在敲锣,摆子的腰总算好了,摆子又活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在喊:全体社员都听着,吃过饭都到河滩去!没吃过饭的赶快吃饭到河滩去!今日召开公审大会啦!狗尿苔才要问个究竟,摆子已转过三岔巷去,而留在这条巷道里的声从东墙撞到西墙,从西墙又撞到东墙,狗尿苔也只是听清了:全体社员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