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2/3页)


  婆一走,天布问起村里的情况,狗尿苔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说了,又问天布是不是用石头砸翻了手扶拖拉机把黄生生弄死的?天布说:黄生生真的死了?狗尿苔说:死了。天布说:好得很,榔头队还要继续死人呢。狗尿苔就不敢再多说了,却问:你们怎么把磨子接出去?天布说:这你甭管。狗尿苔说:咋能不管,你们到我家了,如果让人看见了,那就把我和婆害了。天布说:本来不来你家的,就嫌你多嘴,可去了田芽家,田芽人不在,觉得你家这儿没人注意的。狗尿苔说:田芽出事啦,被抓到窑神庙啦。天布说:日他妈!灶火却在厨房里寻东西吃,什么也没寻着,狗尿苔说:你们不是不让做饭吗?有炒面,我给你拌一碗炒面?天布说:吃啥炒面?磨子一过来就得赶紧走哩。灶火却说:你寻个布袋。狗尿苔寻了个布袋,灶火把炒面装了半袋揣在了怀里,又说:给我两颗鸡蛋,用鸡蛋能拌炒面。狗尿苔不想给鸡蛋,磨磨蹭蹭地却去上房台阶的那个鸡下蛋的草筐里去看,说:今日鸡没下蛋么。婆就和磨子进了院。磨子人瘦得像鬼一样,却穿着他媳妇的蓝布衫子,头上裹着一件帕帕,他走路腰蜷着,一进门就坐在了那里喘气。但是,天布和灶火并没让他歇着,说立马就走。他们选择着路线,要从狗尿苔家出去顺巷往西,沿村边塄畔绕到大碾盘那儿了下后洼地,再从后洼地绕过东边,斜插着去芦苇园那儿过州河,从州河对面的山根下往西。天布背了一杆枪,又提了一杆枪,灶火就背起了磨子。磨子说:我还能走;灶火说:我背了你走得快,过了州河你再慢慢走。磨子说:兄弟,兄弟!灶火说:这阵啥都不要说!要出门时,天布却要狗尿苔先出门走,在前边打前哨。婆就拉了狗尿苔,说:天布,我去。狗尿苔不让婆去,天布和灶火也不让婆去,婆看着天布和灶火,天布说:快走么。婆就给狗尿苔叮咛去了要眼睛往亮些,耳朵往灵些,在她蹴下身给狗尿苔系鞋带时,悄声说:有啥不对劲,你就先藏了,你不要逞能,学精些。狗尿苔说:我精着哩。但狗尿苔的话婆没听见,她又搭了凳子从中堂墙上揭下了毛主席的像,叠好了装在狗尿苔的怀里,说:谁要打你了,你拿毛主席像盖住头,毛主席保佑你哩。
  狗尿苔先出了院门,巷道里没有人,他学着猫妙喔了一声,天布灶火和磨子就跟了出来,他们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就这么妙喔妙喔一直绕到村边塄畔上,狗尿苔突然靠在一棵树上不动了。他看见了一个黑影子从前边人家的后墙根过来,他妙喔妙喔急促地叫了三下,后边的三人也紧靠在了一个厕所墙下不动了。狗尿苔已做好了准备,如果前边是有人走过来,他就爬上树去,他虽然爬树不行,却可以爬到那树权上。但是,走过来的却是狗,老顺家的狗。老顺家的狗走到了狗尿苔的身边,狗尿苔嘘了一下,狗却没有叫,折过了身竟往前边走,狗尿苔就妙喔了一下,跟着狗走。狗好像是早已知道了路线似的,一直走到大碾盘后,还下到后洼地的漫坡。出了村子,就可以松一口气了,狗尿苔说:这狗咋这乖的!天布也拍了拍狗,说:嘿,不错!革命成功了,我给你配个小母狗!狗就坐在了地上,使劲地摇尾巴。狗尿苔说: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哄它。天布说:我不哄它,古炉村所有母狗都可以归它!黑暗中四个人都笑了一下。狗尿苔就领着狗要回村去,天布说:让狗回去,你还得等到我们过了州河。狗尿苔说:还要等你们过州河?那还不如跟你们一块走哩。灶火说:也行,就跟我们一块走。狗尿苔哪里能跟他们一块走呢?他给狗说了句什么,老顺家的狗掉头又上了漫坡,他就继续给打前哨,绕后洼地往村东走,然后再朝南往芦苇园去。雪仍在下着,每个人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狗尿苔走得很快,在前边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着天布他们,如果不留意,天布他们似乎就看不见,他等着他们跟上了,说:你们给狗都许愿哩,也不给我说个啥。天布说:那是哄哄狗么。狗尿苔说:咋能哄狗?天布说:哦,不哄不哄,你想咋?狗尿苔说:我不想咋,就想和牛铃一样。天布说:我只说你要西瓜哩,原来只是个芝麻,行么行么。现在快往前头去。狗尿苔往前边跑去,倒觉得自己是要求得太小了,他应该还要求工分增加,为什么就给他记三分工呢,他起码劳动一天该和妇女的工分一样吧,都记八分。还有,明年去上学,上学就不能出工了,能不能这样:白天去上学,晚上回来给大家在老公房那儿记工分,他是能认得字了,完全能胜任记工员的,他当记工员绝对比马勺好。但是,狗尿苔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滑倒了,一头窝在雪堆里,这些想法就一下子全没了。他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雪,没有觉得太冷,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雪,雪有一股子甜味。远远的公路卡站上,那里还点着一盏汽灯,灯光里有人影在晃动着,而又随后来了一辆汽车,灯光刷地照了过来,四个人急忙趴在了地上,灯光又晃过去了,一阵嘎嘎嘎地响,车在卡站上停了下来,许多人开始在检查,而且大声地骂着什么。天布他们就在检查车的那阵迅速跑过了公路,但狗尿苔没有跟上,他留在了公路这边的雪窝子里。他隐隐约约看着天布他们过了公路朝芦苇园那儿跑了,后来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一时不知道该跑过公路去撵上他们,还是趴在这里等着他们。他就那么趴了好久,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傻等吗,他们是来接磨子的,现在把磨子接走了还能回来再送他回家吗?他爬起来,顺着原路就往回走,他却心里说:哼,我是故意没跟上你们的,我能跟着你一块走吗?芦苇园那儿没有响动,州河里也没有响动,卡站上的汽车又发动了,车重新开走,黑夜里那盏汽灯还亮着,一切都安静了。狗尿苔知道天布他们安全地逃走了,就走回到后洼地的漫坡上,而老顺家的狗却仍在那里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