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长宽担着粪笼去拾粪,但麦粒子雪越下越大,天骤然地冷起来,鼻里口里呼出的气都能看见雾了。他是从河滩地走过,绕过了塄坎,又到了后洼的土路上,麦粒子雪被风吹着跑,路面上就像过流沙一样。但是,长宽并没有拾到多少粪,他蹲在了地堰后,自己把粪直接屙到粪笼里。这种行为古炉村只有迷糊干过,长宽也笑话起自己的荒唐,他摸摸屁股,感觉有无数的刀子在那里刮,他说:嘿嘿,屎冻硬了不臭。这时候,一队狼从天布家那块麻地里经过,收过了麻的地里长着一丛丛毛拉子草,草都枯了,几乎能听到泠泠的铜音。但狼队没有任何响声,它们的四蹄上像是缠了棉花,那从头到尾,皮毛完全变灰了。狼也换了季.穿了灰棉袄?长宽先是这么想着,猛地惊慌了,连粪笼也不要了,提着裤子就往村里跑。狼并没有追他,甚至回头看也没有,低头微笑着继续经过。
  担尿水的马勺一伙听说又过狼了,就都跑到碾盘后的土塄上,拿了扁担,防止着狼队进村,却没有看到狼。是狼又转到村前的河滩地?再跑到石狮子那儿,就看到了公路通往村里的土路上涌过来了一群人。先以为是下河湾的人撵狼过来的,可下河湾离古炉村太远,即便撵狼,能撵那么长的路吗?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就取笑长宽一定是看花了眼睛,又作践起了来的那些人的穿着,哇呀,黑裤黑袄,却系着白腰带,扎着白裹腿,那是河南上来的耍猴人打扮么。六升的儿子突然变脸失色,说:这是下河湾的金箍棒造反队呀!六升患病期间,六升的儿子去下河湾大夫那儿抓过中药,看见过那里的造反队,这造反队就属于联指的。六升儿子的话使大家都警觉了,发现来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金箍棒的人怎么朝古炉村来?这就又看清了走在前边的竟然是水皮和麻子黑。毫无疑问了,是水皮跑出去通报了榔头队困在窑场的事,才搬来了下河湾联指的救兵吗?但麻子黑怎么就回来了?立即有人就屁股夹了火炮一样跑去报告天布和磨子,别的人轰地散开,但刚刚从村口走来的摆子以为他在腰疼,也没参加什么组织,他站住了不动。
  摆子说:是麻子黑吗,你是不是麻子黑?
  麻子黑说:你过来,看是不是麻子黑。
  摆子往前走,歪着头看,麻子黑一拳打在摆子的心口上,摆子一个踉跄窝倒在了地上。麻子黑说:认不得我啦,忘了我啦,古炉村再也没有我啦?!
  摆子说:麻子黑麻子黑,你咋就出来啦?
  麻子黑说:你管我怎么出来的,老子是出来了,出来就回古炉村啦!
  拿脚踢摆子,摆子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往后退,麻子黑的脚踢到了他的嘴上,他的一颗门牙就掉了,血沫子流在下巴上。他说:我啥都不是,不是红大刀的也不是榔头队的。麻子黑说:是古炉村的我就要打!你不是会烧窑吗,我去多拿过窑上几个匣钵垒墙你都不肯,你起来和我打呀,往这儿看,往这儿看!摆子要面对着麻子黑的时候,他就看不见,他只能斜了头,但麻子黑一脚把他的头踢正了。
  散开去的人见麻子黑这么欺负摆子,就反过身来救摆子,金箍棒的人哗啦围了上来,人窝里钻出了黄生生。黄生生也来了?黄生生瘦得只剩下个黄瓜嘴了,他在喊:谁是红大刀的?水皮说:这些都算是红大刀的。金箍棒的一下子就打,马勺的肩膀上就挨了一棍,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说:狗日的还真打呀!爬起来拾起了扁担。担尿桶的扁担两边拴了绳,绳头系着勾搭子,甩开来像甩流星锤,别人近不了身。马勺一甩扁担,一时所有的人都甩扁担,边甩边退,一进了村道,忽地分头往各巷道里跑,有的就进了院子关了院门,有的就钻了猪圈,有的就爬上了树。
  通往中山的坡根路口上,一拨人在看守着,一拨人在窑神庙里生了火燎裤裆。听说冬生和立柱的疥疮是抹窑灰好的,而没窑灰,他们就把草木灰往裆里搓,搓了再拿火燎,没想搓了燎了倒惹得疥疮更痒,就把冬生叫来,要证实是不是疥疮好了,冬生脱了裤子让众人看,果然是好了,但立即压倒了他,各人在自己裆里抓抓,再去他裆里抓抓,说:你狗日的怎么就好了,要痒咱们一起痒!村南口一开打,有人跑来报告了消息,大家忙穿了裤子,蜂拥一般跑出来。因为都是急,没说清也没听清是村的哪个口,呼啦啦一群人先跑到东边的大石磨那儿,那儿什么事也没有,就纳闷了。葫芦的媳妇却在她家猪圈墙上画白灰圈,问:是狼来了?没人理她。只见三婶踉踉跄跄往过跑,长竿子赶得两只鸡一个在地上滚一个在空里飞,葫芦的媳妇说:鸡把牛牛都跑遗了,三婶!三婶说:打哩,打哩!那伙人就问:在哪儿打哩?三婶说:村南口。那伙人掉头又往南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