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3/4页)


  狗尿苔的午饭是坐在院门口吃的,村道里已经没人坐在树底下吃饭了,这使他觉得吃起来也没了滋味,就反身回来又夹了一筷子辣子搅在饭里。闲言碎语可以当菜,再稀再粗的饭都能在谈笑中不知不觉地下肚,现在只有调重辣子,刺激着口味下咽了。婆在骂:你是辣子虫呀?!狗尿苔说:满是些酸菜难咽么。婆刚刚吃罢了饭,碗还放在炕头上,就用灶灰水泡起上午出工时捡回来的一堆干银杏叶子,泡过的干银杏叶子剪纸儿平展又不容易烂。听到狗尿苔的牢骚,她不泡了,看着狗尿苔。狗尿苔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对了,低头吃饭,牙子咬得酸菜咯吱咯吱响。婆说话啦:明儿,明儿中午咱擀面吃。狗尿苔却说:我不吃。婆说:咋不吃,瓮里还有些面哩。狗尿苔说:就那些面……吃菜糊涂,咱煮些黄豆吧,我最爱吃黄豆。婆说:我娃爱吃黄豆……。眼泪却有些噙不住,用手去揉,揉了左眼,又揉了右眼。狗尿苔一抬头,看见婆在揉眼睛,说:婆,眼咋啦?婆说:钻了个小蚊虫。狗尿苔要给婆翻眼皮吹,婆说:好啦好啦,快吃的饭,吃了饭你去问问后晌都干啥活呀。
  狗尿苔吃完饭到了巷道,巷道里起了风,凉飕飕的,才站在杜仲树下,咯噜噜打了一个嗝儿。嗝儿满是酸菜的味儿,他讨厌着这种味儿,拿手就在嘴前扇。.杏开说:你嘴臭啦?杏开从她家的麦草集上抓了一笼子麦草往回走,风把麦草吹得乱飞,她侧身捂着,给狗尿苔说话。
  狗尿苔说:我没吃蒜,臭啥嘴?
  杏开说:还不臭?都熏住我啦!
  狗尿苔想说:你怀孕了鼻子尖。但他没说出口,眼睛也不愿落在她的腰身上,就朝天上看,天上没了太阳,云也被风刮着,像河水往东边流。
  杏开说:我给你个牙刷,用盐水刷不费钱的。
  狗尿苔说:我不洗嘴,老虎不洗嘴吃的是肉!你知不知道后晌干啥活呀?
  一股风呼地又吹来,把笼子的麦草又吹下来一些,风看不见形,有了麦草在他们面前旋圈子,狗尿苔想着风是个圆东西?他说:你不要站在那,这阴风毒哩。杏开知道狗尿苔的意思,笑了一下,说:哟,长出息了,知道关心人了,刚才听老顺媳妇说担尿要合粪的吧。
  狗尿苔转身要走,杏开却说:我问你,你一直没去窑场?狗尿苔说:我不去,我不是榔头队的。杏开说:那天布他们也没让你去窑场看看?狗尿苔说:我也不是红大刀的。
  杏开看了天,说:天冷啦。
  狗尿苔也看了天,说:天冷啦。
  他们都明白对方话的意思,但都不去说破。马勺就掮了一根椽过来,老远喊:让开,让开。狗尿苔和杏开就让开路,狗尿苔说:从哪儿掮的?马勺说:拆下大字报栏的。狗尿苔说:那不是你家的椽么。马勺说:我掮了就是我家的了。我在窑上入的份子钱能买这三根椽哩。马勺完全可以顺着掮了椽走,偏用两个肩掮了,横着要过,椽头还是撞着了杏开,惊得杏开闪不及,把手里的麦草笼子都扔了。
  杏开说:你慢点,慢点么。
  马勺说:啊杏开呀,你咋还在村里?
  杏开说:我上天啊?!
  马勺说:那么多人都上窑场送吃送穿的,你没去?
  杏开脸刷地变了,狗尿苔看见她胸部一起一伏的,估摸着杏开肯定要和马勺吵架呀,吵架就吵架吧,马勺是吵不过杏开的,如果打起来,那他就要护起杏开,杏开是不能挨打的。但是,杏开到底是没出声。
  狗尿苔回家把这事说给了婆,婆半天没吱声,却问:杏开胖啦还是瘦了?狗尿苔说:黑啦。婆又不说了,就咕咕咕地叫鸡,叫了半天却没有一只鸡跑来,她说:鸡呢,你把那个白公鸡逮了给杏开抱去。狗尿苔说:给她抱只鸡呀?婆有些生气:我给你说话从来没顺听过,你给她抱去!狗尿苔说:她还想吃人肉哩,你再在你身上割一块。婆还没举手打过来,他就赶紧跑开,到巷道里去寻鸡了。
  巷道里竟然有一只狗往巷口跑,三只猫也在跑,还有着八只鸡,其中四只就是他家的,那只白公鸡跑在了最前面。狗尿苔觉得奇怪,平常鸡都在院子里,即便出了院门,也就在院门外觅食玩耍,还从来没有跑出过巷子,今日怎么往巷口跑呢,是狗和猫撵的,还是鸡听到了婆的话,害怕被逮住了送杏开才跑的?狗尿苔就在院门外喊:婆,婆,鸡跑得逮不住呀!婆在院里说:你还有逮不住鸡的?!狗尿苔也就撵着跑出了巷口。
  出了巷口,却见村道里有了那么多的狗、猫和鸡,而且南北各个巷口还陆续出来狗猫鸡,它们并不顾忌站在村道里的人,同一个方向朝东跑,还叫着各种声音,前后照应,欢乐无比。似乎有人挡住了路,狗就趴在那里汪,汪,吓得人一躲身,狗再不咬,站起身来,让所有的鸡都跑过去了,再四个蹄子一溜风过去。而猫沿着两边院墙头往前跳跃,虽然身手敏捷,还在夸赞着鸡跑得快,鸡就张狂了,跑着跑着就撑开翅膀,从路边的人头上飞了过去。那人是摆子,摆子的腰真的疼得难受,还用手撑着,他斜着眼说:哎,哎,这咋啦,这咋啦?狗尿苔说:它们也不理我了,我也不知道这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