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4页)


  一开院门,水皮却在水眼道哪儿蹴着.狗尿苔吃了一惊,正要喊,水皮就嘘了一下,狗尿苔小了声,说:这是我家,你咋进来的?水皮说:我从院墙翻进来的,红大刀要揪斗我,让我躲躲。狗尿苔说:我家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害我们呀,你走,你走!把院门拉开,推着水皮走。水皮就说:婆,蚕婆……。婆把门关了,拉了水皮到上房去,让他躲到杂物屋。杂物屋里还拴着猪,猪在墙角有一堆睡觉的麦草,狗尿苔抱起麦草把水皮埋了。水皮说:脏,脏。狗尿苔说:嫌脏你回到你家去!水皮埋在麦草里了,手却伸出来拿着他的口罩,让把口罩给他藏在干净地方。狗尿苔说:穷讲究!又抱起麦草把那手和口罩也埋了,自己却推开后墙窗子,吸着肚子爬了出去。虽然半个眼睛都见不得水皮,但水皮说红大刀要揪斗他哩才躲了这里来,狗尿苔也便饶过他了,就却揣猜着能再一次揪斗水皮,肯定村里又有了热闹的事了。从后窗翻出来,还未清楚热闹事在哪儿,便又看见了那群蜂就在前边的巷头旋着,蜂群下面是葫芦和善人两个人,都头上戴着蜂罩帽,抬着一个蜂箱。葫芦在说:不知蜂能不能收住在山上?善人说:收不住了,我把箱子给你送回来。狗尿苔说:收不住了,把箱子送给我么,我到公路上招引去。葫芦回头看了,就叫道:狗尿苔,快来快来,你帮善人把箱子抬到他家去。狗尿苔觉得抬蜂箱倒好玩,却说:他吃蜜哩,我又吃不上,我抬啥呀?!葫芦说:你就在嘴上计较!善人腿风蚀了治病呀,你要风蚀了,我也给你一箱!狗尿苔说:咋抬呀,我又没罩帽。葫芦就跑过来,抖着身上的蜂,蜂就飞走了,还有那么几只,拍打着掉在地上,把罩帽脱下来给狗尿苔戴了,说他还有事,小娃勤,爱死人,你帮善人把箱子抬到山上了,回来给你吃一勺蜜。狗尿苔说:才一勺蜜呀?两勺!葫芦说:两勺!
  红大刀没有找到水皮,听了冬生的报告,也不找水皮了,他们呼呼啦啦拿了刀往山上去,天上突然地布满了云。云是从南山那边过来的,像是锅灰水泼上天,浓浓淡淡地不停地从头顶上飘过,而高处的太阳照着,云的影子就在中山坡上一片子白一片子黑,坡地上立时像铺了无数的尿垫布片子。窑场里的榔头队已经发现了红大刀从村里往山上冲来,没脱衣服的就去拿榔头,脱了衣服的慌忙穿衣服,秃子金催得紧,衣服越急越穿不好,不是袖子塞反了,便是一条裤腿寻不着,而迷糊已提了没了榔头疙瘩的木棍从小路上扑下去。他是狠着劲儿扑下去的,他只说他这么扑下去要镇住冲上来的人,但红大刀没有停脚,他就扑到了红大刀人的面前了,脚步还是收不住,而红大刀前边的人身子一闪,他摔了个狗扒屎,地上的料浆石子就磕破了膝盖。迷糊爬起来,不让来人近身,拿了棍子抡着转圈子,转一圈,又转一圈,棍子在空中抡着了风,霍霍地响。山路窄,红大刀的人就往后退,却有人跳上坡崖,将一件夹袄朝迷糊一扔,夹袄罩住了迷糊的头,一把砍刀咣地挥过去,把木棍打落了,砍刀平着拍在了迷糊的屁股上,叭,迷糊又倒在了地上,再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山上跑。红大刀趁机往上涌,而榔头队也涌下窑场,两股人上下涌来,在半山路上,双方只隔着五百米了,都停了下来。
  五百米的山路,一边临着沟,一边靠着坡崖,崖头上是三棵老槐树,一切叫骂声都突然没有了,只有树上的知了在叫,知了像州河里的昂嗤鱼一样,也是自呼其名: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突然间一个木箱就从老槐树后跌落在路上,黄呼呼一群蜂立马聚在了那里,而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两个人,聚成了团的蜂哄地飞起来,罩住了整个路面。
  掉下来的是狗尿苔和善人。
  狗尿苔帮着善人把蜂箱往山上抬,狗尿苔还问善人,说:今日村里没啥事?善人说:猫逮老鼠鸡下蛋,过日子呀。狗尿苔说:不可能没事!善人说:你盼有事啊?!狗尿苔就不吱声了。蜂箱子重是不重,可两个人抬着不好走,狗尿苔走在前头,双手在身后老是抓不紧箱子底,而他换到后头抬,善人在前头个子又太高,抬着不舒服,他就要善人把箱子放在他的背上驮着,善人当然不会让他驮着走,说:你急啥的,咱慢慢抬着走。狗尿苔只好再抬着,抬着抬着却觉得好笑了,说:你腿风蚀啦?善人说:天一变,这腿就疼。狗尿苔说:那你给你说病么!善人说:你这碎髁!善人正要教训狗尿苔,村子的喊声杂乱,鸡叫狗咬,善人说:啊今天村里还真有事?狗尿苔就得意了,说:我说有事哩,你不信,有事了吧?!两人放下蜂箱往山下看,就见从窑神庙门前的斜坡上一群人往山路上来,来的是谁,隔着罩帽的纱布看不清楚,又不敢揭了罩帽,善人说:窑场那儿也站满了人。狗尿苔又往山上看,善人说声:不对!拉着狗尿苔就抬了蜂箱往坡上走,坡上没有路,再走也走不远,就慌忙藏在坡崖头的三棵并排的老槐树后。很快,红大刀的人从山下往上冲,榔头队的人从山上往下冲,竟然就在老槐树下的山路上相峙了。狗尿苔看着善人,善人趴在那里不动,但狗尿苔趴不住了,他想再往坡上跑,却不敢跑,一跑就暴露了,榔头队的人会以为他是跟了红大刀一块来的,红大刀也会以为他是早早跟着榔头队上了窑场的,可不跑,狗尿苔真是害怕了,混打开来,他能打过谁呢,谁又能敢打呢,他只有夹在中间挨乱拳了。狗尿苔再拿眼睛看善人,善人在示意着静静趴下,他趴下了,心在怦怦地跳,却把眼睛闭上了。眼睛一闭上,他似乎又想起了梦境,一瞬间甚至觉得他就在梦境中,他开始不呼吸缩身子,身子越缩越小,谁也看不见他了。好像是过了一会儿,狗尿苔已经没知觉了,是一块石头了,善人却在拉他,低声说:起来,啊起来。狗尿苔睁开眼,从草丛里往下边的路上看,榔头队和红大刀各自往前挪步,中间的路越来越短,越来越短,路边的草就摇起来,没有风草却在摇,那是双方身上的气冲撞得在摇,狗尿苔害怕得又闭上了眼睛。但善人站起来了,又揪着狗尿苔的后领往起拉,说:把箱子推下去,推箱子!箱子怎么能推下去呢,推下去箱子肯定就散板了,那蜂就全飞了,不养蜂啦?不治病啦?狗尿苔被拉起来了,他站着不动,浑身僵硬。善人就自己把箱子往下推,但箱子前有一个石锥,箱子滚了几个跟斗又卡在了那里,善人再去推,没推动。善人说:快,他们要打起来了!狗尿苔这才跑过来,双手抬起箱子角往起掀,箱子掀下去了,而他脚下一滑,身子扑了前去,忙去抱那石锥,却抱住了善人的腿,两个人就四脚拉叉地跌落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