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2/4页)


  这让狗尿苔几乎吓了个半死。
  狗尿苔是偷偷来替支书的老婆给支书送东西的。天麻麻亮,狗尿苔就离开古炉村,他带着一瓦罐炖好的鸡肉,一包烟末,还有几件换洗衣裳,他后悔着没有找着来回,如果来回在,来回是对支书最好的,能和来回一块去,即便被人发现了,他可以把一切推到来回的身上,来回疯着,疯着就可以做任何事的。但来回找不着。狗尿苔步行着到了镇上,已经是中午了,他四处打问着学习班在镇上的什么地方,后来寻到镇东关小学,果然学校门口有站岗的。站岗的背着枪,脸又平又扁,只说古炉村的人脸是柿饼脸,站岗的脸比柿饼还要柿饼脸。他往门口走,站岗的说:避远!他说:这不是小学?站岗的说:乒乓球案子不能用了,办学习班了!他不知道什么是乒乓球案子,说:啊就是学习班啊,我找支书爷。站岗的说:什么支书爷?干啥的?他说是古炉村的支书,送到学习班了。站岗的说:送来的都是牛鬼蛇神还什么支书?!他说:我来送几件衣裳。站岗的说:你是他什么人?他说:是我爷,让我进去吧,一送我就出来了,叔!他叫着叔,其实站岗的年纪并不大。站岗的被叫了一句叔,有些高兴,走近来揭开瓦罐盖儿,就拧一个鸡腿,他赶忙捂住,捂住了又放开手,说:你拧鸡冠吧,鸡就两个腿,你把鸡腿吃了,我爷还以为我吃了。背枪的说:你爷还不叫你吃?他说:爷和爷不一样。站岗的说:唼?!他觉得他说漏嘴了,赶紧又叫:叔,叔。把鸡冠拧下来给了站岗的。站岗的刚把鸡冠塞在嘴里,院子里有人拉着架子车出来,车后跟着一个人,对站岗的说什么,铁门就打开了,拉车人突然哭了起来。站岗的咽下了鸡冠,说:不许哭!那人说:人都死了,我还不能哭呀?站岗的说:他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你再哭就不让拉出去了!那人止了哭,把车子往门外拉,铁门下有一根铁管子焊着,车子拉不出去.站岗的就对狗尿苔说:瓷着?还不帮手!狗尿苔跑过去帮着推车子,车子一晃,车上的被单里露出一个头来,男的,头发一半留着,一半剃光了,舌头吐出那么长。狗尿苔啊地叫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个死人,他也是见过死人的,马勺他娘死的时候他见过,满盆死时他也见过,连欢喜死他都见过,但没有见过这个人死了还吐舌头,舌头怎么会那么长呢?站岗的说:叫啥哩,不许叫!狗尿苔就不叫了。车子一拉出铁门,拉车人放声大哭,车子就在院门前的土路上颠颠簸簸拉走了。狗尿苔突然惊慌起来了:支书会不会也要死呢?就再次央求站岗的让他能进去,但站岗的不让进。狗尿苔没办法了,拿眼看院墙,唉,如果院墙不是那么高,他就不求这个柿饼脸了,如果这柿饼脸没有背枪,他也肯定硬钻进去了,可人家有枪!狗尿苔已经准备返回呀,但他想耍一回赖,就大声说:你都把鸡冠吃了你不让进?站岗的龇牙咧嘴的要过来打他,而刚才跟着架子车的人已经返回去要转过一排房的拐角了,却转身,问:你是哪个村的?狗尿苔立即说:古炉村的。那人说:古炉村,是人咬毜的那个村?狗尿苔说:是呀,是呀,让我进去看看我爷。那人说:古炉村的朱大柜是你爷?狗尿苔说:我爷,我爷,我送衣裳。那人就走过来对站岗的叽咕了,然后说:你进来。狗尿苔也不看站岗的就进了铁门,过门时还故意碰了一下枪杆子。那人领着狗尿苔走到房拐角了,让他站住不许乱动,狗尿苔老实得站着不动。那排房子坐北向南,他站在山墙下,山墙上贴满了大字报,也有许多画,其中一幅画着一个大锤子砸一个小鬼,他还想:锤子这么大,到底洛镇和村子不一样,古炉村里木榔头,人家用的是大铁锤!支书就从前边过来了。狗尿苔喊:支书爷!支书见是狗尿苔,着实吃了一惊,说:你咋来啦?狗尿苔说:我婆走不动,让我给你送衣裳。当下就打开了瓦罐,鸡汤已洒出了好多,他忙用指头刮了刮罐沿,把指头在嘴里吮了一下,说:支书爷,爷,你吃呀,没筷子,你用手捏。支书捏了一疙瘩肉在嘴里嚼,嚼,嚼了很久,但没有咽下去。狗尿苔说:香吧?这鸡还有一窝小蛋哩.婆说小蛋最有营养。他说着取出了烟末包和衣裳,支书把烟末包和衣裳接了,却把瓦罐盖了,说:肉你提回去,我吃不下。狗尿苔说:肉还有吃不下?领他进来的那人就说:时间到了!带了支书就走,支书转身的时候使劲地咳嗽,咳嗽得像是憋住了气,身子往前倾,一个肩头高,一个肩头低,但回头看了狗尿苔一眼。
  狗尿苔就这样短暂地见了支书一面,他永远也忘不了支书回头朝他看了一下的眼神,这眼神他无法给人讲清,但在洛镇的街上,他一想起来,不知怎么就呜呜地哭了。当天布和磨子发现了狗尿苔一个人在洛镇的街道上哭,吃惊了,他怎么会在这里,问他哭啥哩?狗尿苔吓得全没了眼泪,他想跑,无法跑了,眼珠子就骨录骨录转,终于编起了谎,说是他婆让他来买雨鞋的,他却把鞋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