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3/4页)


  开石的手电筒原本是麻子黑的,麻子黑当时去洛镇派出所,让开石晚上睡在他家看门,而麻子黑在派出所就被逮捕了,人再没回来,开石离开麻子黑家时拿了一袋子麦面和手电筒。这事村人都知道,开石也不避讳,说:这有啥哩,他投毒杀人哩,把他家一扫而空也是应该!他就在晚上记工分时,捏着手电筒到处乱照。狗尿苔向开石借手电筒,说是他家地窖里有了蝎子,拿手电筒照着好逮。开石说:要没我这手电筒蝎子都不逮啦?狗尿苔说:煤油灯光不亮么,借我用一次,我给你吃……开石平日对狗尿苔不好,狗尿苔不愿意说偷到鸡了让他吃鸡肉,改口说,我给你吃蒸红薯。开石说:吃多少?狗尿苔说:两个。开石说:三个!把手电筒借给了他。
  后晌下起了雨,是白雨。白雨是这儿下了,那儿却不下,常常隔着个犁沟。这个后晌的雨只在村子里下,先能看见村外的太阳光,后来噼里啪啦下得猛,地上的热气就腾起来,茫茫一片白。人都没有避雨,站在雨地里淋,狗也跑出来淋,猫也跑出来淋,老鼠和蛇随处都见。雨下了几个时辰,突然就停了,巷道里没见了老鼠和蛇,厕所里苍蝇却挽了疙瘩地飞。到了晚上,婆说:今黑儿凉,早早睡。狗尿苔却迟迟不睡,他从树上砍了个分岔的树枝在做弹弓,做到院门外没了任何响动,他说牛铃答应要送他弹弓用的皮筋的,就哄了婆,到牛铃家去。两人悄悄溜往支书家,巷道里却碰着了支书的老婆,支书的老婆吓了一跳,狗尿苔和牛铃也吓了一跳,双方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就擦身而过了。擦身而过,狗尿苔和牛铃就躲在一边看支书的老婆要去哪儿,是不是去柴草棚看望支书?没想到她却去了杏开家。
  杏开在瓦盆里栽了好几株指甲花,这些花盆平日都摆在院里,花开得红艳艳,她没了事就摘些花瓣捣碎了,要敷在指甲上着颜色。白雨下起来,她把花盆搬到了屋里,晚上要睡时,想起花盆应该再搬出去,刚搬了三盆,支书的老婆就来了。支书的老婆一来就站在柜前看满盆的灵牌,灵牌前献着一碗软面,她点了一炷香,嘴里嘟嘟囔囔叫着满盆的名字,眼泪就唰唰地流。满盆死后,支书的老婆还是第一回来,又这么半夜,杏开觉得有些奇怪,可看见支书的老婆伤心的样子,一时想到了大,眼泪也流下来,说:婆,你不哭。支书老婆说:杏开,今日是你大的生日。杏开说:是我大的生日,我擀了一碗面给我大献上了。说毕却想,支书的老婆肯定不是为我大的生日过来的,问道:婆,夜深了你还没睡?支书老婆说:你支书爷在柴草棚里,我咋能睡着。杏开说:他还没回来?支书的老婆说:不得回来么,婆睡不下,来求我杏开哩。杏开说:你求我啥事,村里的事我都不清楚,后来才听说让支书爷在写什么材料,你求我?支书老婆说:杏开,现在你支书爷势倒了,往常家里来人能踢断门槛,这都多少天了,没一个人到我家再来。婆来求你,只有你能救了你支书爷,你给霸槽说个情,让他放了人,你支书爷那么大岁数了,再吃睡在柴草棚里,那要不了十天半月就得死了。杏开说:这是文化大革命哩,人家肯听我的?支书的老婆说:霸槽和你相好,他能不听你的?杏开心里咯噔一下,她担心支书老婆说出这话,竞真的就说了,当下闷了头没吭声。支书老婆说:这只有你去说。杏开说:婆呀,别人这么说我不生气,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支书的老婆说:你咋不高兴,婆没说枉话么。再凶的男人,他都抵不过枕头风的。杏开脸一下子腾红,说:婆不能这样说,我和霸槽关系是近些,可你那话,说得难听,杏开在你眼里也是破鞋烂袜子啦?!支书老婆说:这你给别人犟口,也给我犟口呀,婆啥事不知道?婆亲眼看见过你和霸槽在……。杏开说:婆,我不骂你,你走,杏开在你眼里不是正经人了,你到我这儿来,我还怕辱没了婆。支书的老婆却扑通跪下来,说:杏开,婆求你!杏开转身趴在柜盖上哭起来。转身的时候,扇了一股风,柜上的煤油灯就灭了,屋里黑洞洞的,只有那一炷香头亮着,像一颗星星。哭了一阵,转过了身,支书老婆还在地上跪着,她扶起了,说:你回吧,我给霸槽说,能成不能成我不敢保证,话我会给霸槽说的。支书老婆从屋里往外走,黑暗里撞着了地上的洗脸盆,又撞上了腌菜的八斗瓮,她把院门轻轻地拉开,又轻轻闭上,听到杏开嘤嘤地哭得发噎,院墙角的鸡棚里鸡也噎住了,呃儿呃儿地响。
  杏开没睡,杏开家的鸡也醒着,但支书家的鸡瞌睡多,早就睡着了。支书家的鸡多,虽然院子里修有鸡棚,却一到黄昏,那个大红公鸡就跳上了紧靠着院墙的那棵榆树上,接着别的公鸡和母鸡一个一个也往树上来,当然不能超高大红公鸡,那一层一层的树枝股上就分别站着了睡着的三只鸡,四只鸡。村里人说过,支书把鸡管教得多听话,也有人说这是支书老婆故意训练鸡站那么高,为着显势哩。牛铃拿了木杆,木杆上钉着一个小板条,狗尿苔把手电筒往树上照,一道白光唰地上去,没有照着树,黑暗里端端长了白柱子。牛铃说:你往哪儿照?照树上!白光照在了树上,树上的鸡就被白光罩了,它们突然地睁开了眼,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眼还疼着,稍稍骚动了一下,眼又闭上,呆呆地站着不动,连声都不吭。牛铃就把木杆伸到枝股前,狗尿苔说:那个,那个帽疙瘩母鸡!木杆又伸到帽疙瘩母鸡脚下的枝股前,轻轻地碰帽疙瘩母鸡,帽疙瘩母鸡就抬了脚,移站到了木杆的小板条上。木杆开始慢慢往下落,手电筒的白光同时也往下落,木杆斜着落下来半人高了,手电筒的白光一灭,两只手忽地抓住了帽疙瘩母鸡。牛铃说:再弄一个,再弄一个。狗尿苔已经在怀里揣了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