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3/3页)


  但是,摆子压根没有想到,在窑火点了后,进入大火的升温加快,窑中巷的药季子由前往后一个个倒了下去,就要罢火钩窑了,霸槽领着人来把窑封了。
  榔头队把已经卖出的那三间老公房封了,理由是那次出售有猫腻,是村干部以公化私的结果,具体怎么解决,先封起来再进一步调查落实。又查起多年来卖瓷货的账,瓷货是村里唯一能赚钱的来路,每年卖出多少,账目没有公开过,里边有没有贪污,而又是谁在贪污。封了原先绷的公房,又要查瓷货账目,这都牵涉到了古炉村所有人的利益,多年来许多人有疑猜和意见却没敢说出口。霸槽这么干了,比他领人砸屋脊砸石狮子砸山门让人好感,暗地里又庆幸又担心。庆幸的是狗日的霸槽翅膀硬了,敢寻支书的不是了,又担心当了十多年支书的朱大柜能容忍霸槽这样干吗?他们在晚上关了门就一簇一伙议论着,白天里装着无事,在巷道里相互遇到了,说:村里没啥事吧?——有啥事哩?——没事了就好。试探和挑逗,都什么也不说,却拿眼盯着支书家的院子。
  支书家的院门在开着,门槛上卧着那只公鸡,一群母鸡在门道底觅着了一条蚯蚓,便有两只鸡各叼着蚯蚓的一头拉扯,扯成着一条线。
  几天来谁也没有去过支书家,连从院门前经过的也没有。得称从泉里担了水必须路过支书家门口才能到他家,他却要绕一条小巷,正要绕进小巷,听见一声咳嗽,抬头看到支书家院门口有一股小风旋着,像是在跳舞,支书就从院门里出来了,出来了看那小旋风,小旋风就没有了。得称急忙忙钻进小巷,水泼泼泄泄洒了一路。
  三天前,支书的儿子再一次从洛镇回来,没有带他未婚的妻子,在家住了三天,三天里支书也没出门,现在儿子又推着自行车轧轧地在巷道里响着走了,支书出了门却去了霸槽家。支书是主动地告诉了霸槽,原来的公房封了他没意见,如果革命群众对卖公房有质疑,他可以不买了。他同时带去了瓷货的账本,说:这些账本我全拿来了,卖了多少,一笔一笔都在上边写着,我愿意接受审查。我当支书十多年了,群众有理由怀疑,我绝不抵触,有问题查出来我改正,没问题我今后工作上加勉么!
  霸槽在接收了公房钥匙和一大堆账本后,就坐在他家的桌子前写什么,并没有像上一次还口口声声叫着支书,甚至连说一句你坐下的话都没有。支书就站在那里,看着霸槽写东西。霸槽写满了半页纸,抬起头,却说:你还有事?支书说:没事啦。霸槽说:那你走吧。给了他一沓传单。支书转身走到门口了,回头又问毛主席的语录本能不能也给他一本?霸槽说可以呀,给了他一本。支书去的时候因为汗出得多,把披着的褂子挂在了门环上,走时竟然忘了取,还是霸槽说:你把褂子披上。支书哦哦地来取褂子,迷糊坐在院里的捶布石上搓脚指头缝里的泥,迷糊只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都没说。
  支书一走,霸槽出来在台阶上伸懒腰,迷糊说:他出门的时候,没有撩那苹果树枝股子,他以前是高个子,咋低了?霸槽说:是不是?迷糊说:他就是低了。他是把卖瓷货的账本拿来啦?你让他把账本拿来他就拿来啦?!霸槽说:我没让他拿他就拿来了。迷糊看着霸槽,说:你能行的很么,霸槽!霸槽说:能行还在……突然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脸上的五官全挪了位。迷糊说:看太阳,看太阳了就打出来了!霸槽仰头看太阳,太阳像个刺猬在半空里,啊嗤,喷嚏打出来了,唾沫溅了迷糊一脸,迷糊同时听到了霸槽又说了两个字:后头。
  第二天,榔头队上了窑场,把窑火熄了。
  支书交了账本,老公房的钥匙也退了,正烧着的窑封了火,村人知道古炉村再不是以前的古炉村了,更多的人就来加入榔头队。加入榔头队,白纸黑字地写上名字要张贴在大字报栏上,竟有一天,牛铃的名字也写了上去,牛铃就有了一个染了红漆的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