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3/4页)


  田芽把灶膛灰铲了一笼子提出院去倒,急忙忙跑回来,说:是霸槽,霸槽来了!拿了柏朵子垫棺材底的人说:说天话,他霸槽能来?你想让霸槽来呀?!但霸槽的哭声越来越近,大家都不言传了。看星说:这要挡不要挡?就喊杏开,杏开在她睡屋里也没吭声,戴花说:你咋挡呀?他应该来的,你听他哭得蛮伤心么。
  霸槽就从院门进来,他并没看院子里忙活的人群,只是在哭着。上房檐下挂着的汽灯白光一团,人们看见霸槽头上戴着的是一顶更好看的军帽,军帽里边垫了纸,使帽子前边隆起很高,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啊多大的一个像章呀,经汽灯光一照,立即有长长短短的光芒。他似乎很悲痛,步子踉踉跄跄,直接往上房的灵堂去,过门槛时甚至趔趄了一下。灵堂前的老顺接了他的纸,又从灵桌上取了三根香交给他,他把香在蜡烛上点燃了,高高举过头顶,拜了三下,插在香炉里,就扑倒在灵堂前要磕头。老顺把一个蒲团用脚拨过去,意思是地面太硬,把膝盖垫上。霸槽没用蒲团,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在满盆倒头咽气后,灵堂上放声哭的只有杏开,村里来烧纸磕头的大多流几股眼泪,发几声叹息,而哭的除了能听出大呀大呀这话外也就含糊不清地干嚎,能放声哭,又能清晰地叫着大,说你怎么就走了,你不等我回来咋就走了,我想你了找谁呀,勤劳能干的大呀,也就是霸槽。三婶便过去拉霸槽,说:霸槽,不哭了,老队长知道你的孝心了,起来,起来。杏开,烟呢,把烟给霸槽。霸槽也就起来,是不哭了,却大声地擤鼻涕。
  杏开从睡屋出来,她并没有拿烟,靠在灵桌那儿又嘤嘤地哭。霸槽问:人是几时老了的?杏开说:两天了。霸槽说:也不告诉我。杏开说:你在村里?霸槽说:唉,我回村了他却走了。后事都准备停当了?杏开说:差不多了吧。灵堂上的两根蜡烛突然扑闪着,三婶用手去护,烛蕊还在扑闪,三婶喊:把院门关上,有风哩,把院门关上!院子里的田芽说:没风呀!但蜡烛还是灭了。上房里顿时一片漆黑,有人在说:火柴呢,火柴呢?可能是他在柜盖上摸火柴,脚下撞倒了小板凳,哐啷哐啷响。三婶就把霸槽拉出上房说话了,杏开说:火柴在墙上灯窝子里。别人还是摸不着,喊:狗尿苔!火呢,火呢?!狗尿苔从怀里掏出火柴就往上房去,蜡烛重新亮了,杏开又扑在满盆的灵床上放声哭起来。
  霸槽在院子里和大家说话,大家都在忙着,话就说得有一句没一句,他也是插不上手,问老顺明日几时出殡,老顺说老规矩么,太阳端的时候就得人土。霸槽又问抬掮的绳索杠子和抬掮人都安排好啦?老顺说:龙头杠村里有,两个抬杠和四个吊杠都备齐了,绳索有了三条,再找一条就全妥了。霸槽就看见了狗尿苔,让狗尿苔跟他去他家拿绳,他家有一条皮绳哩。他骂狗尿苔:你到处跑哩,这里缺绳你也不来给我说?!
  这一夜,好多人都没有睡,杏开在灵堂的草铺里守夜,帮忙的人实在困了,轮流着也到草铺上打一会盹。磨子把红萝卜背来,田芽和戴花又把红萝卜拿泉里去洗,刚洗毕,听到谁又在哭。田芽说:是不是去请灵啦?在埋亡人前,家里人要捧上亡人的灵牌去祖坟里烧纸,请回所有灵魂,让它们迎接着新的亡人去。戴花说:昨这早请灵?不像是杏开哭么。两人又侧耳听了,觉得不对,从泉里上了塄畔,往远处的滩地望去,包谷苗已经很高了,黑苍苍一片,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戴花说:是狼?!狼常常会学着人在野地里哭哩,田芽一下子头发都奓起来了,撒腿就跑。戴花担了两笼红萝卜也跑,叫着田芽,田芽,田芽却跑得没了影,她便丢了笼筐,吱哩哇啦叫唤。长宽和老诚扛了镢头从墓地回来,听见喊动,跑过来问咋啦,戴花说塄畔下的地里有狼哭哩,长宽说:狼是白天学人哭哩,这个时候哪儿有狼哭!戴花还捂着心口,喊叫心蹦出去了,心蹦出去了,又说红萝卜笼筐还在塄畔路上的。长宽和老诚就在拿红萝卜笼筐,果然塄畔下的滩地里还有哭声,听了听,长宽说:又是八成家的狗装狼哩!话一落点,哭声就歇了,果然跑过来是八成家的狗。长宽举了镢头就打,狗在地上翻了个跟斗跑走了。
  三个人担了红萝卜再往杏开家来,田芽已经领了一伙人出来要撵狼,听长宽说是八成家的狗,虚惊了一场,就骂八成养的什么狗呀,装神弄鬼的,上次学狼叫被吊起来打了一顿,这回又学人哭?!说说话话,天就越发黑了,黎明前天都是黑得像瞎子,大家就说快到草铺上眯一会。刚坐到草铺,三婶在院子里看管着粮食和菜,怕老鼠来偷,却说:咋下雨了?大家又都出来,天上果然叮里吧嗒落雨星。田芽说:要埋满盆呀,狗哭哩,天也掉眼泪。磨子却愁起来,说:可不敢下雨,下了雨路上滑,到坟上就费劲了。忙招呼在院子锅灶上搭雨棚。雨棚还没搭起,雨又驻了,天就慢慢放亮,磨子心放下来,去自家门前树上敲钟,敲过了又在巷道里喊话,要村里的男劳力早饭都到杏开家去吃,吃了饭谁也不要离开,抬棺下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