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4页)


  磨子没有要求霸槽一伙来出工抬石,他的想法是,若去找霸槽,必然发生口角,霸槽一伙不来反倒失他新队长的颜面,可是,他一心要领社员们好好干事,霸槽一伙不来又会影响大家出工的热情,于是,提高出工人的工分数。他到州河对面的山根下察看了一番,将每个石头以大小轻重定出数字,谁能将这些石头抬到背到渠上,谁就可以按石头上的数字记工分。磨子让水皮跟他去在石头上标数字,水皮不愿意去,说他得去破四旧,只有他能辨别哪些是四旧,哪些不是四旧。磨子火了,说:破四旧是能顶饥顶渴?渠修不好,秧插在地里浇不上水,你吃砖头屙瓦渣呀!水皮说:那你给霸槽说说。磨子说:我给他说啥哩,我是队长还是他是队长?一吓唬,水皮就跟磨子走了,把那些石头都用红漆标了数字,而社员们果然也积极起来,一个下午搬运的石头比过去两天搬运的还多。
  水皮一离开,开石、秃子金就心慌了,因为破四旧,能看着别人家的东西被收缴、烧掉和砸烂,那痛快刺激又热闹,但没有工分,而且搬运石头的人又都每天能记上比以往两三天多的工分呀。霸槽就寻过磨子,要求给破四旧的人也记工分,磨子不同意,说他只是队长,队长是领着社员干农活的,谁干农活就给谁记工分,谁没干农活这工分就记不上。磨子是个倔人,口才也不好,却不管霸槽怎么说,他仍一口咬定他只管农活,别的什么话也不接应。气得霸槽去找支书,开口就说磨子不配当队长,而为什么就偏让磨子当队长?支书竟然没有恼,笑着问霸槽:你扳指头从村东头往西头数,谁还能当队长?麻子黑是挺能闹腾的,闹腾到监狱去了!霸槽说:你说麻子黑啥意思?支书说:没意思呀,你说磨子当不了队长,我拿麻子黑作个例子么。霸槽说:你让磨子当就当吧,可你到外边去看看,现在谁不文化大革命,古炉村的文化大革命就这样被压制着?支书说:哎呀霸槽,你说话要讲良心,你破四旧我压制了?他磨子压制了?山门是古炉村的,你把上边的人人马马的都敲了,你把村南口的石狮子嘴砸了,你把窑神庙的壁画铲了,你把泰山石敢挡砸了,你把从多家收交来的旧东西烧了,我反对了没有?我要不支持,你能这样干得成,那吼声就起了漫水,就你们那几个人,乱拳都打死了!霸槽说:谁来乱拳?毛主席让文化大革命哩,谁敢给我乱拳我就灭了他!支书说:是呀是呀,只要是毛主席号召的,我们当然执行,我这支书还不是毛主席的一杆枪么,他让我打到哪儿我就打到哪!霸槽说:只恐怕你这杆老枪里没了子弹!支书说笑起来了,说:那不一定哩,小伙子!就对着下厦子屋喊:他妈,他妈,今日多添两勺水,给霸槽也把饭做上,用大碗,看我老少谁个吃得多!但下厦子屋里没有回答,支书的老婆在撵爬到下厦子屋顶上的鸡,撵到院子了又撵上了墙,一地的鸡毛。
  霸槽打的是硬拳,支书应的是棉花包,霸槽玩不过了支书,最后就逼着支书,说:别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只问你,破四旧的人有没有工分?如果没有工分,破四旧的人都不干了,文化大革命在咱古炉村便是个死角,那我就上洛镇告状去,洛镇上告不了,我上县去!支书说:你吓我呀,告我什么呢?谁也没说不给破四旧的人记工分,古炉村谁饿死了,都是我当支书的责任么。可你也想想,要给破四旧的人记工分,那谁还抬石头修渠?小伙子,看着你这冲劲,我倒想起一个人了。霸槽说:谁?支书说:我!我年轻时闹土改,就是你现在的样子!霸槽说:那你还不给破四旧的人记工分?支书说:四旧要破,水渠要修,一肩挑两担,当支书的得考虑全局啊!这样吧,破四旧留两个人,只给两个人记工分,你算一个,看还需要谁?霸槽说:就两个人呀?支书说:先两个人,以后看情况慢慢增加。霸槽说:水皮你也信得过的,让水皮来。狗尿苔腿儿勤,就让狗尿苔也跟着我。支书说:狗尿苔出身不好,我不想给你惹事。
  霸槽一走,支书关了门破口大骂:算什么东西呀,跟我谈判哩!儿子劝说:你让他闹腾么,他再闹腾还不是要来寻你吗?支书说:唉,现在古炉村一个槽里两个马嘴了?他走到毛主席像前点着了三炷香,嘴里喃喃不已:毛主席毛主席,你要搞文化大革命,咋不早早给下边支部的人说呀!霸槽是啥号货么,他就能搞了革命?儿子在旁边看着,说:大,大……支书说:给我盛一碗浆水来,我心里焦得很!儿子盛了一碗浆水,他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坐在了那里,竟然眼泪花花了。
  以后的日子,搬运石头修渠的搬运石头修渠,人们穿着草鞋,肩上系了垫肩,天布有一副獾毛做的垫肩,看星和铁栓没有,肩头衣服都磨破了,将一张狗皮中间剪出个洞套在了脖子上。而破四旧的在破四旧,天已经很热了,霸槽还戴着军帽,水皮仍然是衣服整整齐齐,脖子上挂个口罩,口罩塞在夹袄的第三颗扣门那儿,霸槽走路步子大,夸嚓夸嚓在前边走,水皮却一直是碎步,急急促促,又跟得紧,裤子就磨得咕巨巨响。霸槽说:你把那口罩给我摘了,咱现在搞革命,戴的口罩像个啥?水皮说:那我没有军帽么。霸槽说:你头小戴不成军帽,我给你个毛主席像章。水皮就把口罩摘了,伸手向霸槽要毛主席像章,霸槽才说他现在没有,等他把狗尿苔的毛主席像章要回来了再给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