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5页)


  狗从院墙上跳下来的时候,狗尿苔恰好要到公路上的小木屋去,路过麻子黑院门口,听见叫骂,跳出来的又是老顺家的狗,知道麻子黑在发狂,不敢多嘴,引了狗赶紧离开。
  三天前,霸槽是把那枚毛主席像章给了狗尿苔,狗尿苔喜出望外,说:霸槽哥你对我咋这好的!霸槽说:还有更好的哩!竟然把小木屋的钥匙给了狗尿苔。狗尿苔问为啥给他钥匙,霸槽说这几天他要多到洛镇去呀,让狗尿苔来小木屋照看着。狗尿苔觉得奇怪,说:村里正酝酿着选队长呀,你走?这一走,不是和上次评救济粮一样,自己拆自己台吗?霸槽说:本来我也谋算的,现在主意变了,只要他支书还是支书,我当那个队长有啥当头?古炉村这个潭就那么浅的水,我就是龙又能兴多大风起多大的浪?狗尿苔说:你是古炉村人,连古炉村队长都当不上,你还能到哪儿成事去?霸槽说:你拿个碟子到河里舀些水来。狗尿苔说:舀水拿个碟子?拿个盆子么,没盆子也给碗么。霸槽说:知道了吧,碗装水比碟子强,可碟子是装菜,装炒菜的!现在形势这么好的,恐怕是我夜霸槽的机会来了,我还看得上当队长?狗尿苔就看着霸槽。霸槽说:看啥的,认不得我啦?狗尿苔说:你说的话我解不开。霸槽说:解开了你就不是狗尿苔了!好好给我看门。狗尿苔说:看门就看门,这太岁水还卖不卖?霸槽说:卖么。狗尿苔又说:太岁肉能不能割了吃?霸槽说:谁敢吃?狗尿苔说:我敢吃。霸槽说:敢吃你就吃!狗尿苔就在这三天里,一有空就来小木屋,把太岁水卖了几碗,太岁肉没人敢吃,他割下一块又炖着吃了,没有叫牛铃。
  队长还没有选哩,古炉村却出了天大的事,是欢喜死了,欢喜吃了两碗捞面吃死了。
  欢喜一辈子没拌过女人,跟着侄子磨子过活,日子虽然紧紧巴巴的,叔侄却相处得和气。欢喜常在牛圈棚对人说,这身的褂予是侄媳妇在天一热就给他做好了。他抬起脚,把鞋脱下来,说鞋也是一年两双,都是手纳的鞋底儿。他说他每顿回去吃饭,包谷糁儿面条,侄媳妇肯定会给他先盛一老碗,盛好了还再捞一筷子面条加在碗上,磨子是锅里下了浆水莱后才盛一老碗的,再捞一筷子连面带菜加在碗里,侄媳妇就喝稀的。他总是在夸侄媳妇,村人笑他:把侄媳妇说成一朵花了,是不是磨子不在,侄媳妇还给你铺炕暖被哩?因此戏弄着他是烧锅头。烧锅头是谁公公和儿媳好,欢喜听了不恼,乐滋滋也不回嘴。麦收之后,家里的茶饭就改善了,磨子的媳妇在这个中午擀了一案面,面擀好了并没有切出旗花形,偏用擀面杖挡着拿刀离,离出长条子,一撮一撮摆放在案板上,她又去院角种的一片辣子树上摘青辣椒,还掐了一棵葱,青辣椒和葱花剁在一起,就让邻居的看星路过牛圈棚了把她叔喊一下回来吃饭,自己便生火烧锅。欢喜往回走,路上遇见面鱼儿,面鱼儿拉住又说他家里事,一说就没完没了。欢喜说:兄弟,我回去吃饭呀,娃们把面条都煮上了,吃完饭你到牛圈棚来,你给我说到黑!面鱼儿说:你咋恁福的!松手让欢喜走了。欢喜走到巷里,看见他家烟囱里冒烟,再黑的烟升过树梢了,就蓝洼洼的,和云一个颜色。但老顺家的狗却卧在路中间对着他叫,他没理。从左边绕开走,狗就移到左边,他再从右边绕开走,狗又移到右边。他说:你这狗,挡路呀,瞎狗!狗说:汪,汪,汪啊汪,汪!他听不懂狗说的啥,又要走,狗就上来咬,他这下生气了,拾了个石头要打狗,狗才跑了。
  欢喜回到家,面条刚煮熟,欢喜说等磨子回来了一块吃,侄媳妇说:磨子不知道啥时才回来,你先吃。欢喜就吃起来。欢喜的饭量大,总是端个盆盆当碗,当下捞了一盆盆,拌了调和,蹴在院门外吃。半香从门口过,说:叔的饭量好哇,能吃这么大一盆盆!欢喜说:再不能吃,那人就求失①(注:①求失:陕西方言:“不行了”。)啦!半香说:哎哟,还是捞面条,日子好么!欢喜说:好着哩,半香,这日子是好着哩!后来磨子也回来了,也捞一碗坐在炕沿上,侄媳妇是最后才端上碗的,说:调和咋样?磨子说:行,辣子出头得很。媳妇说:以后再忙,饭时了就回来。欢喜在院门口还接了话,说:就是,我回来的路上面鱼儿还拉住说他家窝事,我没听,我说天塌下来也不能耽搁吃饭么!磨子说:好,好。吃了半碗,看到媳妇碗里并不是捞面,而是汤面,说:你也给你捞些干的么,麦收了,又不是没有。媳妇说:你和叔吃好就是,外头人出力大,我在屋里,吃捞面糟踏呀?!突然听见有破碎声。媳妇说:啥响的,谁把碗打啦?磨子心里疑猜,端着碗到院门外看,便见他叔倒在地上,面盆盆在脚下碎成三片,忙喊:叔!叔!欢喜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磨子忙喊媳妇,媳妇一看就吓得哭。磨子说:快去叫支书!支书赶来,左邻右舍已围了许多人,掐人中的掐人中,放眉头血的放眉头血。支书说:这病来得猛,快往镇卫生院送人,叫霸槽,叫霸槽!旁边人说:霸槽这几天去洛镇了。支书说:这狗日的,手扶拖拉机在不?旁人说:在的。支书说:让秃子金送人,快送人!磨子媳妇就进屋把炕上的被褥卷了,拿出来铺在地上,让人抬了欢喜到被褥上,一声一声喊:叔,叔,你咋啦,叔!秃子金跑来了,说了句:这阵用得上我了?支书瞪了他一眼,秃子金不再说话,把手扶拖拉机开了来,欢喜就被众人抬上去。欢喜身架子大,车厢里斜着刚刚放下,磨子就又进屋拿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垫在叔的头下。支书说:就枕这?磨子说:我叔一直枕石头,他说石头凉不害眼,越枕越软。支书说:石头咋能越枕越软?拿个棉枕头去!磨子又进屋取了他们夫妻的双人枕头,枕头上脑油蹭得明晃晃的,他想拍一拍,能拍干净些,自己的肚子也疼起来,一时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浑身软得坐在地上。众人说:磨子也不行啦?!忙又来扶磨子,磨子媳妇也身子靠住了门框,说:我也头晕!眼睛闭了,不敢动弹。众人都吓慌了,张着嘴说:啊!啊!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支书说:还啊啥的,出怪事了,都往镇上送!众人七手八脚把磨子和磨子媳妇也扶上车厢,又坐上去几个人,手扶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往洛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