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4页)


  面鱼儿家的院子里已经立了很多人,开石媳妇住在西厦子屋,屋门闭着,开石蹴在门口,屋里是媳妇杀猪一样的叫唤。她一直在骂开石,说是开石害得她受这大的罪:我要死呀,开石,开石,你日你妈的受活哩你害我呀!气得开石朝屋里吼:你叫喊着你妈的×哩,谁呀媳妇不生娃?!婆就从屋里出来,斥责开石:她疼哩让她骂几句有啥的,你吼吼?!大家就拉开石到院外。院外有人说:支书来了,支书来了!院里的秃子金说:这事支书解决不了问题。麻子黑说:支书来了,那娃能不出来招呼?田芽在麻子黑背上捶了一拳,麻子黑说:走呀走呀,人家生娃娃,又不是给咱生孙子。支书就进了院,面鱼儿忙起身去取烟匣子,喊:狗尿苔,狗尿苔,火绳呢!没有回应,支书摆了摆手,见三婶端了盆热水从厨房出来往厦子屋去,问:不是听说胎位正着么咋还是难产?三婶说:是呀,肚子一疼我先过来了,看着好好的,可羊水一破,先出来的是一只手,就赶紧让蚕婆来。支书说:不会往镇上去吗?往镇上去就是去镇卫生院剖腹产,古炉村已经有七八个孩子都是剖腹产出来的,以至于下河湾西川村东川村的人作践古炉村的婆娘个个肚子上有一条疤。三婶说:能走人道就走人道,我想不至于就不出来,只是大人受些罪。支书说:如果不行,就让人给我说,我安排架子车往镇上送。说完,支书对院子里的人说:大家关心是好的,来看看就是了,都涌在院子里也不顶用,下午修河滩十八亩地堰的继续修地堰呀,灶火你和冬生把架子车收拾收拾,作个防备。灶火说:那我们不出工?支书说:给你们记工分么。秃子金就起了哄:都走,都走,咱在这里也没用。麻子黑说:是么,我听了半天,开石媳妇她没骂我么。田芽说:你嘴里啥时能吐出个象牙啊!大伙便笑一笑,男人们差不多就离开院子走了,妇女们还叽叽啾啾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明堂的老婆在扳桃树枝,折下许多小节,自己怀里揣了一节,又给旁边的几个妇女每一个怀里塞一节,说:桃木棍儿避邪哩,将来生娃不难产。给半香,半香不要。戴花说:人生人真是吓死人呀!灶火媳妇说:现在生个娃娃难场,先前哪见过这难的?开石他娘生了开石兄弟四个,快当得像拉一泡屎。明堂媳妇说:你男人为啥叫灶火,就是他娘正在灶膛烧火做饭哩把娃生下来了,她是把娃收拾好了还把饭做熟的。说着便吃吃地笑,三三两两也出院门走了。
  面鱼儿把支书送出来,支书说:你把酒准备好,娃生下来了,今黑村里人都来喝酒哩,有下酒菜没?面鱼儿说:我调些酸菜,再熬一锅腥油萝卜。支书说:光是酸菜萝卜?你又不管饭,那就弄些豆腐,有钱没,没钱我借你。掏给了面鱼儿五块钱。在院外的人看见了,就说:好,晚上来喝酒吃豆腐!
  面鱼儿看看时候不早,也就把五元钱放在帽壳里,去了开合家买豆腐。回来,跑过磨子家,磨子家有一张八仙桌,就把桌子借了,头钻在桌底顶着,手提了豆腐篮子。一进院门,他老婆在桃树下哭哩,三婶劝说:大人好着就好,你不要哭啦,快烧些水,给月婆子打荷包蛋。老婆点着头,眼泪花花着到上屋去取鸡蛋,理也没理面鱼儿。面鱼儿觉得不对劲,放下桌子,问三婶:咋啦?三婶说:唉,娃娃生下来了,却没气了。面鱼儿踉跄了一下,险些把豆腐篮子掉在地上,说:死啦?三婶说:你声这高的!生下来浑身发青,咋抽屁股都不哭,以为羊水把娃呛了,嘴就给掏了,蚕婆现在用笼盖哩。面鱼儿往厨房看去,三婶没让他去。
  古炉村的风俗,孩子生下来没了气的,并不立即丢进尿桶里或稻草包了扔到河滩去,而是认为撞鬼中邪,在盖笼里用明火燎燎。以前婆用这办法,大多数的娃娃还是死了,可也有两三回娃娃竟然又活了过来。面鱼儿和三婶,还有戴花,田芽都不再言语,看着厨房门,听娃娃是不是有哭声。天麻碴碴地黑了,风还在贴地扫,但院门楼上的干草却噌(口楞)(口楞)地摇,而中山顶上的鸟像树叶一样飞到了窑神庙上空,又摆成扇面在村子上空扇,扇过了面鱼儿家院子上,斜着要落在房顶了,却又扇着飞走。婆从厨房里出来,脸色不好,悄声说:没救了,面鱼儿,这娃不该到咱家的,你取捆稻草包了,趁擦黑撂了去。面鱼儿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他老婆在柜里取了个鸡蛋,腿软得走不动,又坐在了上房门槛上。三婶说:不让面鱼儿去了,我和戴花去。去院角取了稻草,进厨房包了孩子,出院门时,对面鱼儿老婆说:只要大人好好的还怕再生不下娃?哪个瓜蔓子没几个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