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6页)


  散开的脚步一乱,顺地漫来的雾就腾起来,像腾起来的尘,有人觉得喉咙痒,一声咳嗽,所有人都在咳嗽了。而从另一个巷口更多更浓的雾碌碡般地滚出来,滚出来的还有狗尿苔,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提了扫帚和笼子,疑惑地往这边看。婆就说:啥时候了你咋还没回家?狗尿苔就说:回,回。把扫帚和笼子交给婆婆,却拽着婆的衣襟走得很急,一进院子把院门关了,裤子就脱落在脚面上。
  婆说:狼撵哩?!
  替狗尿苔提上裤子,问裤带呢,狗尿苔说句裤带断了,就气喘吁吁地告诉了守灯在土里用刀割天布家藤蔓根的事。婆一下子脸僵了,说:这话你敢胡说,你看真了?
  狗尿苔说:看真了,这算不算也是阶级敌人搞破坏?
  婆捂了狗尿苔嘴,说:这事你没看见。
  狗尿苔说:我看见了。
  婆戳了狗尿苔的额颅,说:你没看见!
  狗尿苔看着婆的脸,他改口了,说:没看见。这个晚上,狗尿苔很乖,没再说守灯的事,也没说他折了缠了榆树香椿树枝条的事。吃饭时,包谷面糊糊里没有煮豆子,连红薯也没煮,狗尿苔吸吸溜溜着喝。隔壁的铁栓家好像在喝酒,划拳的声很大:你一盅,我一盅!
  每当村里谁家喝酒,吆呼喝酒的人就让狗尿苔去叫人,把要叫的人都叫来了,他就提着火绳站在旁边,等着谁吃烟了去点火,谁赖着不喝了就帮着指责,逼着把酒喝到嘴里,还要说:说话,说话!把酒喝在嘴里迟迟不咽,让一说话酒就咽了。但是,吆呼喝酒的人从没给狗尿苔留个座位,也没让他也喝一盅,只是谁实在喝不动了,说:狗尿苔替我喝一下。他端起盅子就喝了,他是能喝十盅也不醉的。喝到后半夜,当然有人就醉了,吆呼喝酒的人说:狗尿苔去送吧。狗尿苔就扶了醉汉到家去,先是送醉汉回去,醉汉的媳妇就骂狗尿苔让他男人喝多了,骂得狗尿苔再送醉汉时,把人送到院门口,他敲门,门里只要一有回应,他就立即跑了。
  隔壁的划拳声一起,狗尿苔心就慌了,想:喝酒哩咋没喊我去叫人?拿眼看婆的脸。婆明白他的意思,偏不作理,用抹布擦锅台,擦过来擦过去,锅台都擦得亮光光的。狗尿苔放下碗,终于说:婆,铁栓他们喝酒哩!
  婆说:你吃饱啦?人家喝人家酒,咱睡咱的觉!
  狗尿苔说:一肚子稀糊糊,早睡早尿炕呀?
  婆说:睡去!
  划拳声还是一声高一声,狗尿苔心里像猫抓,他说他去厕所里尿呀,走到院墙角,趴在墙的缸瓮缝里朝隔壁看,铁栓的厦屋正对面,门开着,生着一盆火,铁栓和麻子黑、护院在喝酒,酒其实就装了那么一瓷盅子,放在火盆沿上,每人手里拿了个白萝卜,又拿了一根猪鬃,谁输了,啃一口萝卜,然后拿猪鬃蘸了酒自己吮一下,让对方也吮一下。狗尿苔哼了一声,还你一盅我一盅哩,就这么个鬃呀?!走回来继续吃包谷面糊糊。划拳声还是响着,像一群扑鸽,扑扑喇喇,从铁栓家飞过来,婆就不让狗尿苔再喝糊糊了,取了颗鸡蛋,在灶膛里用铁勺炒了,说:这下心收回来了吧,吃了早早上炕!
  一夜没起来尿,第二天一早睁开眼一摸屁股下,褥子也没尿湿,狗尿苔的情绪就蛮好,却听到天布媳妇在村道里骂人,她骂着谁日了他妈的瞎心烂肝花的吃枪子挨砍刀的给她家拍黑砖下毒手!有人在问:出啥事了,大清早的骂?天布媳妇说:谁狗日的把牵牛花蔓从根给割了!问话的人说:噢,我还以为谁把天布害了!天布媳妇说:能割藤蔓根,那遇着天布还不要害天布?!就哼声哭,哭了再骂,咒割蔓藤跟的人不得好死,上山滚山,下河溺河,中邪得瘟,断子绝孙。狗尿苔穿了衣裳要出去看,婆不让他出去。
  天布媳妇整整骂了一个早晨,骂得鸡猫猪狗不敢叫,所有的树都在寒气里打颤,枯叶子一片一片落。没人回应,也没人去劝,谁回应谁去劝,谁就是心虚了,没事找事。天布的肚子饥了,过来说:回,回!媳妇才拍了三下屁股,收了场。
  但是,过后,村里人都交头接耳了,猜想是谁能割了藤蔓根,那可是看上发叶生花,光耀一片,古炉村的大景观啊!为什么要割呢,还是齐根割,是对村里人不满还是仇恨了天布,仇恨天布也不该拿花木出气呀?这是谁,谁个?!
  水皮碰着了狗尿苔,说:是不是你弄的?
  狗尿苔说:你咋能想到是我?
  水皮说:谁要和天布致气,最多是割一个蔓藤,而这么多的根全割了,那就是阶级仇恨哩!
  狗尿苔脸都青了,说:阶级仇恨咋不杀人放火而只割个蔓根?就算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出身不好的也不是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