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页)


  牛铃说:你给我笑一下!狗尿苔一笑,牛铃撂下一个柿子。柿子没接住,落在地上成了一摊红酱。再撂下一个,接住了却是两手红酱。他把十个指头都舔了。
  牛铃就从屋檐上下来,蹴下身让狗尿苔踩在肩上,然后立起,狗尿苔往山墙厮头上爬,爬上墙厮头,仍是上不到房檐。牛铃在上房后,伸手才把狗尿苔拉上去,牛铃在拉狗尿苔时蹲身蹭破了裤裆,露出了黑屁股。牛铃说:笨得很!狗尿苔不愿意承认自己笨,说:你把帽子戴好!牛铃还是在婴儿时候老鼠咬过耳朵,他的左耳朵就缺了一块,冬天里豁豁耳朵受不得冻,柿帽子就得一个耳护子翘在帽顶,一个耳护子搭拉下来遮住左耳。一说戴好帽子,牛铃也自惭了形秽,把帽子移正,耳护子遮好了左耳,不再吭声了。
  房上的瓦棱里长满了瓦松,有几棵瓦松还开着白花。牛铃说:你还真吃柿子呀?狗尿苔说:你说话要算话。牛铃说:你吃五个。狗尿苔说:八个。牛铃说:只能是六个!牛铃吃柿子是拿着柿把儿,用牙轻轻咬开柿子尖儿,猛一吸,把什么都吸走了,然后吹一口气,柿子皮又恢复原状,放在瓦棱上,说过十天半月了还可以再吃柿皮。狗尿苔不想把皮壳留下来,他是把柿子上的灰土一抹,一口一个,柿子汁就顺着嘴角流,伸出舌头舔了,再一口吞下一个。牛铃说:吐核儿,吐核儿。狗尿苔不吐核儿,趁不注意把柿把子塞进鞋壳。牛铃去拔瓦棱上的瓦松,狗尿苔说:这冷的天,不该开花呀。牛铃说:咋不开花,我家的柿子不是你也吃吗?狗尿苔说:今日没风,花都睡了。牛铃说:花还睡不睡的?拔下了一棵,那小米般大的花就又像沙一样散落开,而同时所有瓦松上的花都收敛了,花缩成小球球,白白的像撒了一层盐。牛铃说:你吃了几个啦?狗尿苔说:四个,你看,四个柿把儿。他又吃了两个,其实鞋壳里还塞有四个柿把儿。
  巷道里,面鱼儿老婆提了个升子往过走,这女人胯特别大,上半身和下半身好像是错接在一起,走起来似乎要散了架。
  狗尿苔说:开石他妈屁股那么大,能捂严个缸哩!牛铃说:屁股大了能生娃,才生了开石和锁子,还有兰芳梅芳。狗尿苔说:生那么多,小时候喂奶,是不是她身子这边趴两个那边趴两个?牛铃说:她是母猪呀?!面鱼儿老婆到了房后,他们不敢再说了。面鱼儿老婆去敲后巷里三婶家的院门。
  面鱼儿其实不是古炉村的老户,他是从屹岬岭东沟迁移来的,人迁移过来,东沟里还有他的地,村人就一年去两次种黄豆,收黄豆。古炉村之所以有浆水豆腐吃,而且有名,就因了面鱼儿。但面鱼儿迁移过来时已经三十好几,到了四十岁上还是光棍。这一年,开石的大死了,留下一个老婆和四个孩子,日子艰难,三婶从中撮合,两家走到了一家。又过了十年,开石兄妹都长大了,面鱼儿头发却全花白,腰也驼起来。麻子黑就作践面鱼儿你划不来,为了个×受活嘴上负担却大了。面鱼儿说:胡说啥呀,我就图这些娃娃哩。麻子黑说:那是你的娃?他们叫你大了?面鱼儿说:叫么,咋能不叫?麻子黑说:哦,日了他妈,娃就叫你大哩!
  可牛铃知道,狗尿苔也知道,开石从来没叫过面鱼儿是大的。牛铃和开石打过架,开石比牛铃大,牛铃根本打不过,就骂:鱼,鱼,面做鱼!开石并不生气,还说:你骂鱼,就骂鱼!
  开石的个子也不怎么高,但头大腰粗,白天三顿饭都在屋里吃,晚上就不在家睡,抱了被子跟欢喜在牛圈棚里打铺,见了面鱼儿不说话。满盆教训过开石:你狗日的不敢没良心,不是你面鱼儿大拉扯,你们兄妹四个早死了两对!开石一听这话头就拧到一边。
  面鱼儿老婆拿着升子到了三婶院里,院里的猫卧在那里仰天长嚎,一只帽疙瘩鸡蹑着脚走过去瞧,猫没理它,自管嚎着,嚎着像哭。面鱼儿老婆说:三婶子,三婶子,你得借我一升面哩!三婶在上房台阶上纺线,纺着纺着腿脖子痒,就不纺了,解开裤管上的带子,翻开袜子捉虱,刚捉住一只,听到叫声,手一抖,虱掉下去,虱和土一个颜色,说:这鬼哟,也不敲敲门,进来么,进来么!她从蒲团上起来,拉着面鱼儿老婆手,说:瞧你这手,尽是血裂子,也不戴个手套!不逢年过节的借啥面呀,面鱼儿冒风了滚生姜拌汤呀?面鱼儿老婆说:开石的丈母来啦。三婶说:哦,几时的日子?面鱼儿老婆说:恐怕是初十一、十二吧。三婶说:胎部都好?面鱼儿老婆说:有些不正,她妈才过来看的。三婶说:真是怪了,先前古炉村生娃都是顺生的,这五六年了咋都是横着出来?你要叫马勺他妈给扳一扳。面鱼儿老婆说:扳过。只是反应大,一吃东西就吐,吐得胆汁都出来啦。三婶说:扳过就好,反应大那没事。酒做上了?面鱼儿老婆说:做上了,到时候你一定要过来喝酒。三婶说:哪少得了我?这回支书咋啦,还舍得给包谷让做酒?前年我孙子出来,八月十六日生的,就吃不上全年的口粮,就是多了一天,吃不上。我那儿媳妇不会生,你这儿媳妇会生,倒还多了几十斤包谷!听说救济粮又下来了,不知又要咋评呀,肯定少不了你家的吧。面鱼儿老婆说:评上当然好,评不上我也够了。三婶从上屋搬了个笸篮,笸篮里是面粉,说:院子里亮堂,你能看清这面粉色气,磨麦时没掺一颗白包谷。就拿面粉往升子里装,装平了,再用手抓着面粉一点一点往升子上撒,直撒得升子上出现一个塔尖儿,说:好了!面鱼儿老婆说:我磨了麦子就给你还。双手捧着升子,脚步儿往外走。三婶却返身进屋又跑出来,她抓了一把蓖麻籽,塞在石鱼儿老婆的襟兜里,说:你家肯定没油了,剥几颗蓖麻籽炝炝,不要让亲家笑话咱饭里没油花花。面鱼儿老婆突然眼睛红起来,说:三婶子……你老照看我。三婶说:哭啥哩,有啥哭的,脚底下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