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4/5页)


  支书说:提意见让提么,我说了,朱大柜光明正大,以后谁家只要能有娃娃出生,生产队里都给四十斤包谷烧酒!
  面鱼儿说:你这么一说,我就能睡踏稳觉了。
  支书说:这我得告诉你,娃娃一落草,就招呼全村人去喝酒!古炉村的好风气得从你这儿开始!
  支书的大衣似乎往下沉,他耸耸肩,然后步子加快了,面鱼儿再没跟上,站在那里还嘴里叽叽咕咕着,狗尿苔就迎上去,说了:爷,支书爷,来生意啦!
  支书没有搭言,眼睛一直眯着,但抬头瞅了瞅狗尿苔身后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妇女,眼里发光了,问:买瓷货呀?妇女说:买十席碗,六席盘子,啥价呀?支书说:公价。妇女说:能便宜了就多买几席。支书说:百货公司有搞价的吗?妇女说:这是来村上买货呀。支书说:是村上,不是我朱大柜的。狗尿苔看见支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和蔼,似乎一直都在微笑,话一说完,脸却阴沉了,并转身往左边的巷子里走。
  左边的巷子都是漫上坡,一直可以到山门下。山门是窑神庙的山门,从这里能看见窑神庙的门,门口站着两棵柏树,树老得没了树冠,树身扭着像站了秦琼敬德。山门往西是个土场子,土场南第一家是个大院子,院门却是铁的,里边三间上屋是公房,斜着的又是三间牛圈房,院门大开着,院子靠里一排木桩上拴着六七头牛,头都朝西,尾巴朝下。
  支书独自往前走了,买瓷货的人还愣着不动,狗尿苔说:跟上,跟上!他也跟了走。照壁下的大红公鸡也跟了走。支书走上了坡道气不喘,脚步扑沓扑沓响。一家院墙的匣钵砌得缝隙大,狗尿苔靠近去要看院里人做什么,院门咯吱开了,走出来牛路。牛路猛地瞧见支书,就说:支书你吃啦?支书说:没到饭时吃啥哩?你没出工?牛路说:我后跑哩。老支书说:哦,赶紧吃一疙瘩蒜,蒜能岔屙。买瓷货人说:后跑?他们听不懂。狗尿苔告诉了:后跑都不懂呀,后跑就是拉肚子。可是,村里人都是干肠屙不下的,牛路怎么还后跑?买瓷货的说:特色!支书又往前走了,那件大衣还是沉,老往下溜,他时不时耸肩,大红公鸡也是头往前伸着,两个翅膀往后拖着地,也像披了大衣。
  公房院子里的牛并没有因为来了人而挪动姿势,甚至连尾巴也没有甩一下。支书开了公房门,三间屋里一间是摆了一张八仙桌,四个条凳,墙上贴着毛主席像和各种大小不一的红缎子做的锦旗,另两间有个小门锁着。支书没有急着去开小门锁子,而觉得一个锦旗挂斜了,走过去重新挂好,掏出旱烟袋,说:吃呀不?买瓷货的说:不会。支书就蹴在条凳上自个吃烟,却把钥匙扔给狗尿苔,让狗尿苔开小门了领买瓷货的点货。
  狗尿苔受到重用,伸了伸脖子,觉得个头高了一截,却后悔今日出门没带上火绳,使得支书把一根火柴划着了就插在烟锅里,然后端了烟袋杆使劲地吸。两间屋里各类瓷货堆了一人高的垒儿,买瓷货的大呼小叫,取了碗碟看成色,敲响声,狗尿苔连说:小心呀,小心!支书哼了一下,却又让他出去了。
  狗尿苔灰沓沓走出公房,欢喜刚从外边背了一捆包谷秆在牛圈房里,叫着他帮忙铡料,而靠近门口木桩上的一头花点子牛打了个喷嚏。这头牛瘦得皮包骨头,眼角趴满了蚊蝇。它的喷嚏声音很怪。狗尿苔说:你笑话我哩?头一歪,脑袋撞在那牛的肚子上。没想另外的牛全大声叫,并且绷着缰绳,过来围住了狗尿苔。牛在说:不要撞它,它有牛黄哩!狗尿苔说:啥牛黄?牛说:你连牛黄都不知道呀!狗尿苔确实不知道什么是牛黄,他看着牛的脸,牛脸都拉得那么长,他说:我啥不知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就不寻牛的事了,去帮欢喜铡料。一把镲子摆在那里,像人叉开腿躺着,狗尿苔取了一撮包谷秆喂在铡口,欢喜提了铡刀往下按,铡出的料节就如浪花跳起来。牛圈棚里一股子尿臊味,而墙角的灶台上给牛烧着的调料水开了,咕嘟咕嘟响。欢喜说:你做啥了,牛叫哩?狗尿苔说:我和牛说话哩。欢喜说:咹?狗尿苔说:就是说话么,它们说花点子有牛黄。欢喜嘴张得多大,他的牙掉了,嘴窝着的时候,像是婴儿的屁眼。狗尿苔说:啥是牛黄?欢喜说:牛黄就是牛肝上长了瘤子,那是药,贵得很!牛能给你说话?狗尿苔说:啥都能说话哩。又喂了一撮包谷秆,还想说:你以为只有人能说话?但还没说出口,支书在喊他,喊得不耐烦了。
  支书在公房里收了卖瓷货的钱,用笔在小本子上记账,钢笔写着写着没了墨水,甩甩,还是没墨水,他喊着狗尿苔去马勺家快把墨水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