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3/3页)


  狗尿苔的人缘慢慢能好些,霸槽却越来越脾性怪起来。自从在公路边盖了小木屋钉鞋补胎,手里一有几个小钱,就去开合家的代销店里买酒喝,喝得头重脚轻了,把石子往莲菜池子丢,给狗尿苔说他要让石子在水里长出尾巴。石子怎么能在水里长出尾巴呢?狗尿苔当然不信。石子在水里没有长出尾巴,却把一只青蛙惊得跳了出来。霸槽又说猫头鹰是天上的神,青蛙是地上的神。狗尿苔说:那是为什么呢?霸槽说:你知道女娲吗?狗尿苔说:不知道。霸槽说:你肯定不知道,也不知道啥是神话,神话里说天上有了窟窿了天上漏水……狗尿苔说:啊下雨是天有了窟窿?霸槽说:女娲是用石头补天哩,女娲就是青蛙托生的。狗尿苔说:青蛙能蹦到天上去?霸槽说:我说话时你不要插嘴行不行?!你看见过水里的鱼能在旱地里蹦吗,青蛙是蝌蚪的时候它在水里游,变成青蛙了又能在旱地里蹦。狗尿苔觉得这话有道理。霸槽却说:我可能也是青蛙变的。狗尿苔又不信了,说:你怎么能是青蛙变的,青蛙嘴大肚大,灶火才是青蛙变的。灶火正好走过来,说:说哈哩说啥哩,我见不得谁背后嚼舌根!狗尿苔说:灶火叔,霸槽哥说青蛙是神,他就是青蛙变的。灶火说:他说他是朱大柜你就以为他是朱大柜啦?!霸槽说:朱大柜算个屁!狗尿苔惊得目瞪口呆了,朱大柜是古炉村的支书,霸槽敢说朱大柜算个屁?灶火说:好么霸槽,咱村里马勺是见谁都服,你是见谁都不服!霸槽说:那又咋啦?灶火说:不咋。牛路爱拾粪,整天谋着全村的粪都让他一个人拾,你现在钉鞋哩,我也盼着古炉人的鞋都让你钉!霸槽说:你以为我往后就是钉鞋的?狗尿苔说:还补轮胎哩。霸槽扯了一下狗尿苔耳朵,说:灶火你过来,过来。他开始解裤带,从裤裆里往外掏东西,说:你瞧瞧我这上边长了个啥?灶火说:不就是个痣么。霸槽说:你毬上有?你见过谁毬上有?灶火说:自命不凡啊!冷笑着走了。
  霸槽越是自命不凡,村人越是非议,他也懒得合群,只是到小木屋去的时候,或者从小木屋回来,经过杏开家院门前,就坐在斜对面的那个碌碡上吃烟。杏开家院门外贴着院墙是棵榆树,树上挂着一个钟,杏开他爹是队长,一天三晌要打开工钟。他一坐在碌碡墙上吃烟,院门有时开了,走出来杏开,有时院门开了走出来是杏开他爹满盆,满盆说:你坐在这儿干啥哩?霸槽说:我看树上钟哩。满盆说:钟有啥看的?霸槽说:我看钟声咋样升在半空。满盆说:你钉了这么久的鞋咋还不给生产队交提成钱?一说提成,霸槽起身就走了,满盆要骂一句:啥货吗?!
  牛铃给狗尿苔说过,说不要老跟着霸槽,霸槽的口碑不好,狗尿苔扳着指头给牛铃说:你数数,村里对我好的还只有霸槽么。狗尿苔没说出的理由还有:霸槽是贫下中农,人又长得体面。王善人曾经说过,你见了有些人,莫名其妙地,觉得亲切,那人前世就是你的亲戚朋友,你见了有些人,却莫名其妙地讨厌,那人前世就是你的仇人。狗尿苔就想着他和霸槽前世一定有着什么缘由。他提了一笼子萝卜到泉里去洗,霸槽拉着自家的那头黑狗也要到泉里去,两人经过泉的塄畔上的秃子金家。秃子金的媳妇半香烧了水在院里洗头,院门也不掩,说:霸槽干啥呀?霸槽说:去泉里把狗往白着洗呀。半香说:人都说你怪,真的怪呀,黑狗能洗白?霸槽说:为啥就洗不白?秃子金呢?半香说:他去南山换包谷去了,今儿回来,我得洗洗头发。霸槽小声给狗尿苔说:他回来要日×哩,又不是日头发!狗尿苔嗤嗤笑,替霸槽拉了狗,两人就走。半香说:走啦?你也不看一下我这头发长呢还是杏开的头发长?霸槽说:头发长见识短!半香说:哼,你就只知道个杏开!
  到了泉边,狗尿苔说:她说你和杏开那话,你咋不吭声?
  霸槽说:吭啥呀?
  狗尿苔说:她给你和杏开瞎名声哩!
  霸槽说:那瞎啥名声?
  这怎么不是瞎名声呢?狗尿苔觉得霸槽默认半香的话是故意要张扬哩,他霸槽不顾了脸面,杏开还要名声哩。
  狗尿苔说:杏开把我叫叔哩!
  霸槽说:叫你叔着又咋?
  狗尿苔说:你带累谁都行,你不能带累杏开!
  霸槽回过头来,说:你管我?你也管我?!一下子把狗按到了泉里,狗的尾巴还翘在泉沿上,水面上咕嘟咕嘟冒泡。狗尿苔吓住了,不敢吭声。霸槽把狗提上来了,声音却平静了,说:我燥着时候不让你多嘴你就不要多嘴,你给它洗吧。
  狗尿苔知道黑狗洗不成白狗,但他还是给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