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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里,清风街家家都在煮肉、做豆腐、蒸馍、熬红白萝卜,少有的香味就弥漫在空中。巷道里,有孩子在大声叫喊,提前打着灯笼,谁个就蜡烛倒了,烧着了灯笼,互相对骂,然后是呜呜地哭。谁家在放鞭炮,啪的一声,也只有一声,可能是试着一个看受潮没受潮。一只狗叼了根骨头跑进院来,又一只狗也跑进来,两只狗争抢骨头。雷庆喊:“滚!滚!”叼骨头的狗先跑出去了,没抢上骨头的却回过身扑了来。雷庆忙护了猪头,那狗却站住了,放了一个屁,然后走了。狗屁很臭。气得雷庆把火钳掷过去,没有打着狗,却把放在院门边的瓦罐打碎了。

夏风终于等候到吃了一顿饭,夜已经深了,赵宏声嫌太晚,也没再去看夏天智,让夏风把春联自带回去,说他初一了给四叔拜年。夏风进了门,院子里黑乎乎的,只有自己的小房间还亮着灯,白雪在给孩子换布垫。白雪说:“咋这才回来?”夏风说:“有事。”白雪说:“吃了没?”夏风说:“在雷庆哥家吃的。”白雪说:“把干布垫给我。”夏风从床上拿了件干布垫,递过去。孩子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像一个小青蛙,身上一条皮管子。白雪把沾着屎尿的布垫卷起来,出去扔到了屋台阶上,又提回了一只尿盆,见孩子还是光溜溜地在床上手脚乱动,说:“你没见娃光着吗,也不包也不盖?”夏风用小棉被包裹孩子,怎么也包裹不好。白雪过来包了,盖上了被子。夏风说:“我睡呀。”便睡下了。白雪坐了一会儿,拉灭了灯,也睡下了。

老鼠啃了一夜的箱子,夏天智起来了三次,三次都没去撵老鼠,只是吃他的水烟袋。天亮后,夏天智照例起得早,但他已经不能在街上和河堤上转一圈,踱步到了前巷口的碾子前,额上便沁出了汗,又往回走,还是挨家挨户拍别人家的门环,然后就回到自家院里。夏风和白雪也起来了,一个在扫院子,一个在浇花坛上的月季,夏天智偷看他们的脸,脸色还都可以,他就去播放了高音喇叭。一时间,清风街都是《白玉钱》:“唉呀!一树开放一树罢,蝴蝶儿不住地绽荷花,苍豆梅紧靠茉莉架,闷坐湖山整鬓鸦。”但是,吃罢早饭夏风又不沾家了,说他去买些年货去,一会儿从街上买了粉条回来,一会儿又从街上买了蒜苗和酱油,白雪却总坐在捶布石上发呆。孩子的屎屙下来,夏天智说:“是不是屙下了,臭臭的?”白雪回过神来,忙给孩子解衣带,果然是屙了屎。夏天智说:“白雪,你咋的?”白雪忙笑着说:“没啥呀?”夏天智说:“我和你娘去你三婶家说话,你去不?”白雪说:“我要给娃娃洗布垫的,你们去吧。”夏天智说:“让你娘洗。今日没风,把娃抱上,和夏风到街上转转去,有好看的灯笼了,给娃也买一对!”白雪说:“噢。”

夏天智和四婶一走,白雪并没有抱孩子和夏风去街上,夏风在家吃了一根纸烟,又要出门,她把院门关了,要和夏风说说他们的事。白雪开始数说夏风长久不回来,回来了在家坐不住,难道是我和孩子就那样让你讨厌吗?夏风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呀?怎么这样啰嗦!白雪说是我啰嗦吗?我怎么就啰嗦了?不啰嗦又有什么法儿,你是肯和我沟通呢还是肯和我说话?孩子再残废还是你的孩子,我想不通你心就那么硬?夏风说我又咋了?咋了?白雪说娃再哭你哄过一次没?你抱过一回没?夏风唉了一声,坐着的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收缩成一疙瘩。白雪说,你回来了没问一声我现在的情况怎样了,剧团还演不演戏,工资能不能按时发?白雪说,我知道我文化低,户口又在县上,我也明白你当时追求我是因为我长得还漂亮,我不该答应了你,可我是晕头了。或许我是虚荣,我不该去攀高枝,鸡就是鸡,鸡不是住梧桐树的!白雪说,现在我生了孩子,剧团又是这么个样子,人不漂亮了,事业没有了,你就嫌了?而你就是嫌了我,心里没了我和这个孩子,你也说一声。整天这么过着,是夫妻还是旁人世人,连旁人世人都不如了!夏风想吃纸烟,从口袋掏出烟盒,烟盒里却没了烟,揉了一团扔在地上。白雪说:你说呀,你说呀!夏风偏就不说。白雪便呜呜地哭。白雪一哭,怀里的孩子也哭,哭得尿出来,屎也出来。白雪把孩子往台阶上一放,说:“你尿吧,你屙吧,你咋不死吗,你死了不受罪也不害我了!”孩子在台阶上哭得更厉害,气都噎住了。白雪又把她抱起来,母女俩哭成了一疙瘩。夏风浑身在颤,终于一跳起来,说:“这日子怎么过?这过不成了么!”白雪说:“过不成了就离婚么!”夏风说:“这话可是你说的!”白雪说:“是我说的,你是等着我说哩!”夏风说:“离婚就离婚,谁还不敢离婚!”白雪说:“那你写离婚书!”夏风说:“你要离婚的,你写!”白雪抱起了孩子进了小房间,她真的就写了。写毕了,白雪说:“写好了,你来签字吧!”夏风也就进来,一张纸上写了三四行,落着三滴眼泪,他改动了一个错别字,把自己的名字签了。白雪看着夏风签字签得那么快,一股子眼泪刷地又流下来,但再没哭出声,说:“夏风,你这得逞了吧?你就给别人说离婚的话是我先提出来的,离婚申请书是我写的!”抱了孩子就往娘家去,出门时又是一句:“你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