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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没有去参加庆玉和黑娥的婚事。我才不去哩。武林就是不请我吃酒,我也不会去的,人活得还得有个志气的。我去了七里沟,只说夏天义和哑巴是不会来了,但哑巴来了,夏天义也来了。我奇怪他们没说庆玉的婚事,或许他们压根还不知道,我也就没提说。这一天,我们在收割麦子。那棵麦子已经成熟了,大拇指头粗,一乍半长,把它剪下来,我们趴下去给土地磕头,感谢着七里沟能生长这么好的麦穗。夏天义是带了一个小木匣子的,他把麦穗放在木匣子里,说他要送给县种子培育站,让人家做母种,培育出一批新麦种来。夏天义的决定我是反对的,何必送给他们呢,一个麦穗他们会重视吗,就是重视,凭那些人的技术,能培育新麦种吗?与其把麦穗给县上的人,不如让清风街人都能看看,或许能促进村两委会下决心淤七里沟的。我的意见得到夏天义的赞同,但把麦穗放在夏天义的家里还是村部,我们费了脑筋,最后意见一致,就放在土地神庙里。我们三人当即从七里沟回到街上,就在土地神庙里的庙梁上拴了一条铁丝,把麦穗吊在了石像前的供案上。你见过在屋梁下吊着的腊肉吗,见过吊着的一嘟噜包谷棒子吗,因为以免老鼠从绳上溜下去偷吃,那绳上要系个灯罩。我们也就在麦穗上的绳上系了个草帽。土地公土地婆是管理土地的神,土地上产生的大麦穗应该敬献给它们,而土地神庙是公众的场合,清风街的人谁都可以看得到。赵宏声是最会锦上添花的,他当然送了副对联又贴在庙门上,一边是“庙小神大”,一边是“人瘦穗肥”。我说:“我们是瘦了吗?”果然是瘦了,平日里却没在意,一留神,夏天义是比春天里几乎瘦了一圈,他那脖子上的臃臃肉也不见了。哑巴的嘴唇上茸茸的有了胡子,声也变得瓮里瓮气,但他的腮帮子没有了两疙瘩肉,嘴就显得噘了出来。我看不见我,拍拍肚皮,说:“真的是瘦了,以前肚子凸凸的,现在是一个坑!”夏天义说:“不是瘦了,是肚子饥了,叔今日请你们吃饭!”夏天义请我们吃饭就是吃凉粉,一进小饭馆,他喊:“一人两碗凉粉!醋要酸,辣子要汪!”两碗凉粉,夏天义就吃醉了。夏天义放下碗,眼睛就眯着睁不开,往起站时险些跌倒,他扶着桌子,说:“吃呀引生,往饱里吃,他庆玉待客哩,叔就在这儿招呼你!”我这时才知道,夏天义是晓得庆玉结婚的事。这时候,我听见了高音喇叭上的秦腔,我说:“天义叔,你听戏!”但高音喇叭却停止了。

庆金在厕所里半天拉不出屎来,夏天智也有些急了,才要过去看看,院子里进来了腊八。腊八是在省城给白雪照管孩子的,怎么回来了?夏天智心里惊的,忙说:“腊八你咋回来了?”腊八扑在夏天智的怀里就哭。夏天智忙问出了啥事,腊八说:“是我爹把那妖婆娶了?”夏天智松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了回来的?”腊八说:“我刚一下班车听说的。”夏天智说:“我腊八也大了,离开他还活不成了?你还有你娘,也还有你伯你叔和爷哩!”腊八就又哭了:“我娘可怜。”四婶听见是腊八回来,她在炕上整理针头线脑,忙下来问腊八吃了没,就要去做饭,又高声朝隔壁喊:“菊娃,菊娃,你在没在,咱腊八回来啦!”菊娃从隔壁院里过来,穿得新新崭崭,头发上抹了油,梳得一个大髻,见腊八笑着,便说:“你这娃,好好地哭啥的?”腊八说:“我爹……”菊娃说:“你咋就那么稀罕个爹?!你爹死了!去把衣服换换,换新衣服,活得旺旺的才是!”夏天智赶紧给四婶使眼色,四婶就拉了菊娃母女去厨房。四婶是早上就蒸了一锅土豆,大声嚷道着要做一顿糍粑吃,菊娃就把熟土豆放在了石臼里用木榫捶。庆金终于从厕所出来,站在院子里觉得木榫捶得像地震,脚下都在颤动,四婶对他说:“庆金你也不要走,今日四婶给咱做最好的,高高兴兴吃一顿饭!”

吃毕了饭,腊八的情绪好些了,夏天智才问起城里的事,说:“腊八,你白雪嫂子和娃咋没同你一块回来?”腊八说:“还得做一回手术的。”庆金说:“谁咋啦,做手术?”夏天智忙说:“给夏风做痔疮的。北方人十人九痔,贴贴痔疮膏就会好的做什么手术,真是的!”忙起身去卧屋取茶叶,喊:“腊八腊八,你给我帮个手。”腊八进去了,夏天智从糖罐里捏了一撮红糖往腊八的嘴上一抹,自己又把指头舔了一下,说:“我给你叮咛十遍八遍了,娃娃手术的事给谁都不要说!给你娘也不要说!”腊八说:“我说漏嘴了。”夏天智问:“怎么还要做第二次手术,不是手术已经很成功了吗?”腊八说:“你一走,娃娃的肛门又发炎了,医生说孩子太小,等十二三岁时再做一次人造肛门,而近期只能在肛门插一个管子,让粪便从管子里排出来。”夏天智手就抖起来,越不让抖,越抖,他握住了箱子上的锁子,说:“那你急着回来干啥,不等着……”腊八说:“我哥和我嫂子整天吵架的。”夏天智说:“吵架?你西街婶子也在那儿,他们还吵架?”腊八说:“气得我那婶子哭了几场,也待不住了,我两个就回来了。”夏天智嗯了一下,闷了半会儿,说:“回来了也好。一定得保密,别人问起啥都不要说,就说都好着哩。”腊八说:“这我知道。”两人从卧屋出来,夏天智让四婶去沏茶,四婶放的茶叶少,又给各人的杯子里倒的水满,夏天智发了火,说:“就放这点茶?酒满茶半,你把杯子倒得这么满是饮牛呀?倒了,重沏!”四婶说:“你吃炸药啦?!”庆金忙拿了茶壶说:“我来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