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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义在训斥着上善,我是多么高兴啊!他上善那一张薄嘴,平日挽翻得欢,这一次竟然哑口无声。我在旁边哧哧地笑,上善说:“你吃了欢喜他娘的奶啦,笑?”我说:“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咋不说了?”上善说:“让我喝口水!”他把挂在草棚门上的水罐取下来,抱了要喝。夏天义说:“那不是人喝的!”这水罐里的水确实不是人喝的,是我们每天提来给那棵麦子浇的。夏天义拿过了水罐,把水浇给了麦子,上善这才看见了新垫出的地里竟然有着一棵粗壮的麦子!上善毕竟是上善,他惊奇着,也更是为自己喝不上水的尬尴找台阶下,就大声呼喊,说这个季节怎么会长麦子,而这麦子长得这么粗大应该用栅栏围起来,让清风街所有的人都来参观!我以为夏天义又要训斥上善的花言巧语了,没作想他也认真了,蹴在了麦子跟前,一边慢慢地浇着,一边说:“听见了没,上善都夸你了,你就好好地长,给咱长成个麦王来!”半罐水浇在了麦子根下,麦子顿时精神,在风里摇着响,发出铮泠泠的声。上善见夏天义情绪好起来,他也就脱了夹袄,说:“天义叔,村上的事不说啦,今日我来就是想出出汗的,你给我个头,你说挖哪儿我给你挖!”夏天义说:“是不?那你和哑巴把那十几块石头抬过来。”那十几块石头原本是要用手扶拖拉机运的,但夏天义偏要上善去抬,上善抬完了,人累得趴在了地上。夏天义说:“累了吧?现在你知道我来七里沟不是玩哩吧?”上善说:“可惜我不是君亭,要不早决定淤地了!”夏天义说:“你要是君亭,清风街倒比现在还乱了!”上善说:“哎,天义叔,你说清风街乱,确实现在咋那么乱呀,你知道不知道中星他爹到哪儿去了?”夏天义说:“你说不说村里的事,咋又说呀?又要去巴结人家呀?”上善说:“咋能叫巴结,这话不中听。中星一当上邻县的县长,乡长就对我说应该关心关心人家家里人,我前日昨日去了几次,他总不在……”夏天义说:“他能到哪儿去,病成那个样子了,不是去中星那儿,就是上南沟虎头崖的寺庙了,问问瞎瞎的媳妇,或许她知道。”上善说:“瞎瞎的媳妇也信佛道的?”夏天义说:“鬼成精么。”上善说:“人真是说不上来,谁能想到中星就当了官了?!”夏天义说:“你不也就当了官?”上善说:“村干部算哪门子官?”夏天义说:“就那你和君亭还弄不到一块么!我可提醒你,我可以和君亭打气憋,但你不能和君亭闹不到一块,你们帮衬着路越走越宽,一个砸打一个了,就都得从独木桥上跌下来!你把我这话记住,也告诉他君亭!”上善点了头,耳朵里却听见了一种声音,隐隐约约,像是唱戏。上善说:“你听唱戏哩!”夏天义听了听,没听出来,说:“你吃亏就吃在太精灵了,是个铃,见风就响哩!”

其实,上善是听对了,夏天智在他家屋顶上架了高音喇叭,喇叭里唱了秦腔。夏天智早就建议过君亭,清风街外出的人越来越多,显得冷清,如果能把村部那个高音喇叭架在白果树上每天定时播秦腔,就可以使清风街热火。但君亭嫌村部时常没人,若定时播放就得有专职人,又就花钱,夏天智也没好意思说让他来管,这事就作罢了。这天中午,夏风再一次返回了清风街,捎了一大堆婴儿的衣服,也捎回了几大捆印好的《秦腔脸谱集》,夏天智一激动,便把村部的高音喇叭和播放机借了过来,让俊奇安装在了他家的屋顶上。夏天智要夏风把《秦腔脸谱集》的序在喇叭上念念,夏风不肯,说:“爹你咋啦?”四婶说:“烧包哩!”夏天智说:“这又咋啦?念!”夏风还是不念,转身到白雪的房间去了。

夏天智就在喇叭上念起序来,他不停地咳嗽,一咳嗽就停了,停了又从头念。念了一半,白雪是听到了,吃了一惊,说:“爹念的啥?”夏风说:“书的序么。”白雪说:“从哪儿弄来的?”夏风说:“你不知道呀,上次黑编辑来,正愁没个序的,上善拿了这个文章,说是引生……”夏风不说了。白雪说:“唵?”脸色通红。夏风说:“可能是宏声写的,写得还好。”白雪说:“好啥呀,让爹不要念啦,丢人哩。”夏风说:“丢人哩?!”白雪却不言语了,拿眼看起孩子,身下睡着的孩子脸红扑扑的,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一口。

夏天智念完了序,问夏风:“播哪出戏?”夏风说:“有哪些戏?”夏天智说:“二十四大本都有哩!”夏风说:“那么多?”夏天智说:“二十四本我给串成民歌了。你听不听?”夏风说:“我喝茶呀!”白雪却在里屋床上说:“爹,你说说,我听!”夏天智说:“你听着啊:《麟骨床》上系《串龙珠》,《春秋笔》下吊《玉虎坠》,《五典坡》降伏《蛟龙驹》,《紫霞宫》收藏《铁兽图》,《抱火斗》施计《破天门》,《玉梅绦》捆住《八件衣》,《黑叮本》审理《潘杨讼》,《下河东》托请《状元媒》,《淮河营》攻破《黄河阵》,《破宁国》得胜《回荆州》,《忠义侠》画入《八义图》,《白玉楼》欢庆《渔家乐》。串得好不好?”白雪说:“串得好!你播《白玉楼》中的‘挂画’吧,‘挂画’我演过。”高音喇叭里立时响起了锣鼓弦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