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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这天下午,田中正从乡政府回到仙游川,他背了半扇子猪肉,在村道上见人就打招呼,说:“晚上有事没?来我家喝酒呀,我给大家做粉蒸肉吃!”村人便感到疑惑:田中正近些日子怎么对村里人态度变了?况且一不逢年,二不过节,又不是田中正或者那英英娘生日大寿,平白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肉?田中正就咧着嘴笑了,说:“不逢年过节,就不该好吃好喝了吗?来吧,到我家去喝一场吧!”那神气立即使村里人便思猜:他是为雷大空之死而欢庆吗?

韩文举和七老汉“浮丘”完大空,就回到渡船上喝酒解愁。两个人使劲地喝,喝得就都头晕眼花。韩文举说:“老七,你瞧瞧这世事,完了!全完了!我只说仙游川的风水不仅成了田家巩家,还有个金狗,还有个雷大空,这世事该要成另一番世事了,可田家还是田家,巩家还是巩家,金狗和大空却做了囚犯!如今大空死了,说是畏罪自杀,大空是自杀的人吗?大空要是在旧社会,落草当土匪他就是山大王,要是去打游击,他也能去当个队长,那是个刀架在脖子上不眨眼的人,他能自杀?!大空这一死,金狗我看也就活不了多久了!唉,这上边的政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当初嚷道着叫做生意,叫赚大钱,怎么要抓人就全抓了,既然现在是这样,那何必当初呢?老七,这就是咱们没命,两岔镇还是人家田家的,州城还是人家巩家的,咱是人家的草民命啊!来,咱喝,能多喝就多喝!你看过‘三国’吗,你不认得字,可你爱看老戏,戏上‘三国’时的曹操喝杜康酒,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咱这不是杜康,但啥酒也能解忧的,喝呀,你怎么不喝了?”他把酒给七老汉的杯子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咕嘟嘟又喝了,还在说:“田中正买了半扇子猪肉,高兴得在家里要摆宴席啊!让人家摆嘛!我气不气,气得牙根都出了血!老七,咱气有什么办法?咱气死了连这酒都喝不成了!人家厉害让人家厉害去,咱惹不起他,咱躲嘛,他田中正总不能再把你我送到牢里去吧?!”七老汉说:“文举,咱不要喝了,越喝越犯愁的。”韩文举说:“怎么能不喝了?喝醉了,是喜不知道,是愁也不知道了,喝醉了好呢!人活在世上真不如一只蚂蚁一棵草呀!草今年死了,明年又活了,大空这一死世上就没个大空了!唉唉,发财呀,赚钱呀,大空钱多不多,可一死他能再用一文一分吗?金狗是有本事,争争斗斗的,现在争到了什么,又斗到了什么?还是寺里的和尚好啊,老七,尘世上的事是没名堂啊!”七老汉说:“文举,你是喝醉了,你心不该这么灰的。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非出这口恶气不可!”韩文举说:“你怎么出?”七老汉说:“我上北京城里告去,脱裤当袄也要去告的!”韩文举则笑了,说:“你告谁去?小水她也告了,把状子塞在锦旗里给巩专员告,可最后起什么作用?听说状子呈上去,领导手下的人直接就批个当地处理的条子下来,当地怎么处理?老七,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看清世事嘛!”七老汉再没说话,只觉得胸堵头晕,无言地面对河水。韩文举还在自斟自饮,鼻涕、涎水也流下来,独说独念这人生世事。待到黄昏,两岔镇的陆家儿子提了七串三百响的鞭炮来坐船,七老汉说:“傻小子,你这是往哪里去?”陆家儿子说:“去田乡长家呀,买些鞭炮去放放!”七老汉当下火了起来,说:“你去喝酒庆幸呀?怎么不领了你翠翠姐也去?!”陆家儿子说:“我姐姐?……你说这话啥意思?”七老汉说:“田乡长要的是你姐姐的那二指宽的红白肉吃,倒不稀罕你去舔他的屁股,舔的时候可别把人家的两颗蛋丸儿咬了!”陆家儿子说:“到这一阵子,你们还张狂呀?!”七老汉说:“我们张狂什么了?我是叮咛你舔屁股的注意事项啊!”陆家儿子毕竟口笨,想要动武,又见七老汉手持了竹篙,便不敢轻举妄动,只黑青了脸不理七老汉。

韩文举醉眼蒙眬地说:“老七,算了,骂他干啥?那小子是田家的狗,咱现在正霉着,你惹他干啥?”船到岸了,七老汉用篙静住船,却在陆家儿子跃身上岸之时,船一晃荡,陆家儿子重心未把握住,仰面跌在水里。等大呼小叫地爬出水来,那七串三百响的鞭炮全泡湿泡软地散开了。七老汉倒骂开了:“陆家儿子,你×你娘的笨蛋,我船还未停稳,你急着上岸是去赶丧吗?把你淹死了白淹死,你把田乡长的鞭炮糟蹋了,你是不是存心要这样?你个×你娘的笨蛋!”骂得陆家儿子不但不责怪七老汉,反倒拿手自己打自己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