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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和英英经受了认真的考核:政治上两人毫无问题,身体也符合要求,但业务考核中,金狗的口试、笔试都获得好评,英英却被刷下来了。考核者是一男一女,戴高度近视镜,他们并不知道英英是田书记的女儿,给乡党委汇报时,竟说了英英许多不是,决定只录取金狗一人。田中正不悦意了,说:“这两个青年,是我们从十多人中反复筛选的,党委也作了认真研究。我们的意见是,要录取都录取,要不录取一个也不录取!”考核者一心想要金狗,反复交涉,田中正只是不改口,他们没了办法,说只好回白石寨同县委商量再最后决定吧。英英得知消息后,大哭了一场,待金狗来见她,却绝口不提内幕,只说叔叔正在为他俩的录取做工作,已经到白石寨去进一步核实这事了。但不久,金狗得到风声,问英英:“听人说,报社只录取一人,你叔要挟人家:要录一起录,不录一个也不能录?”英英大惊失色:“你听谁说的?”金狗说:“是不是这样?”英英却笑了:“都是谣言,我叔还没有回来,你想,这能是真的吗?”金狗却从她这话里证实了一切传闻都是真的,说声“那就等田书记回来吧”,回家去了。

田中正回来,如实告诉英英:报社的人很强硬,非要金狗不可,虽然县委支持咱,州城却是巩家的人,偏给报社考核人撑腰,看来只有这样了。这天夜里,英英一个人从家里赶到镇供销社,怎么也睡不着,她感到心里很空、很慌。去州城的失败,第一次挫伤了她的自尊心,往日里忘形得意的她,到如今方明晓了叔叔的权力只在两岔乡内,靠他是靠不住了,而在两岔乡的年轻一辈里,金狗才是唯一厉害的角色!她辗转过来,辗转过去,脑子里一时尽闪动着金狗的影子,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突然充溢于她的心身。“我这是爱上了金狗了吗?”她这么想着,浑身燥热,不能安静,望着窗外的明月,似乎觉得金狗已经属于了她!她有了这份冲动,她便也有了这份自信,竟鬼使神差似的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套最新的服装,换上了,就又对镜梳妆。直到将一种香粉厚厚地敷在脸上、脖子上,便开门又走出去了。

英英直脚到了渡口,搭了韩文举的船再返回仙游川,韩文举就奇怪了,问道:“怎么又回来了?”英英说:“我把一件东西遗在家里了!”韩文举知道英英为金狗去州城出了好多力,便待她亲善,想问问报社来人考核的事,才要张口,却闻到一种奇香,叫道:“什么味,这么香的!现在不是桂花开的时候呀?”英英就咯咯地笑,说:“韩伯的鼻子好灵!”韩文举恍然大悟,但立即就说:“英英一定是要去找什么人了!”英英说:“你怎么知道?”韩文举说:“伯是念过书的人,书上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英英今夜搽这么香的粉,一定是给哪个男的搽的!”英英说:“就是的,可这男的我不告诉你!”就咯咯地又是一阵笑,待船到岸,那笑声还不断。气得韩文举低声骂一句:“这妖精女子!”退坐在船上为自己没有钱给小水买这种香粉而丧气。

英英独自到了金狗家门前,扬声将金狗叫出来,金狗在月光下瞧见英英这一身打扮,差不多就“啊”了一声。英英说:“怎么,嫌我夜里来找你吗?”金狗说:“我是说你这打扮使我都不敢认了!”英英说:“打扮得好看吗?”金狗说:“好看。”英英说:“我是来找你说一件事的,你要愿意,就跟我走一走;要是不愿意,你还可以回去睡觉。”金狗笑了一下跟着她走了。

两人顺着不静岗下的小路一直走到仙游川里,又出了石台,沿着石级走到河岸,却又踏着月色往渡口上的那一片沙滩走去。金狗不知道英英要给他说什么,英英却绝口不提正事,尽说趣话,时不时就咯咯地笑。金狗闻到了一种香粉和少女气息的混合味。到了沙滩上,英英忽然说:“金狗哥,你是不是嫌走了这么多路,没意思吗?”金狗说:“我是夜猫子,连夜去白石寨我也行!”英英说:“这就好!瞧这月光多美,咱乡下人天一黑就睡,都辜负这一片月光了!”两人就举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满满圆圆,一派清晖。

英英又说:“金狗哥,你文化高,你说说这月亮像个什么?”金狗说:“像个玉盘。”英英说:“你再说。”金狗说:“像镜子。”英英说:“你再说。”金狗说:“夜空的眼。”英英还在说:“你再说!”金狗盯着月亮,脱口叫道:“我如果有月亮那么大一枚印章,在那天幕上一按,这天就该属于我了!”此话说毕,英英则愣了一下,立即叫道:“你这比喻好。像个男人家说的话!”激动起来,竟一指头点在金狗的额上,说:“这话只有你金狗想得出,你金狗是个野心家!”金狗冷不丁被点了一指头,心里也有些冲动了,当看到英英还在高兴地看着月亮时,他冷静下来,说:“英英,你兴致这么高,莫非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英英陡然变了脸,目光暗淡,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说:“金狗哥,我叔回来了,人家报社是缩小了一个名额,这就是说,你我只能去一个人了。”金狗心里骤然冷了半截,他坐在了沙滩上,没有说话。他知道田中正没有拗过报社的人,他的权力只能是两岔乡内;可是,两岔乡内他有绝对的权力,这一个名额田中正会让他金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