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6/8页)

一日,牛月清一早在凉台上晾衣,鸽子就落在窗台上咕咕地叫,牛月清平日也是喜欢这个小精灵,见白毛红嘴儿叫得甜,当下放着衣盆就去捉了,在掌上逗弄一回,却发现了鸽子的脚环上有一张折叠的小纸片儿,随便取了来看,上边写着:“我要你!”三个字又被涂口红的嘴按了个圆圈。牛月清立时怔住,想想这必是唐宛儿寄来的约会条,便把鸽子用绳子拴了,坐在客厅里专等柳月买油回来。

柳月进门,夫人把门就插了,厅中放了一个小圆坐凳,从卧室取了一把皮条儿做成的打灰尘的摔子,让柳月在小圆坐凳上坐。柳月说:“我去厨房放油。今日街上人好多哎,我挤不过来就呐喊油来了,油来了!人窝里倒闪出一条缝儿来。”夫人说:“我让你坐!”柳月就笑了:“大姐这是怎么啦?我偏不坐的!”夫人唰地一摔子打过来,散开的皮条儿抽在柳月身上。柳月哎哟一声,脸都变了,叫道:“你打我?!”夫人说:“我就把你打了!我是这个家的主妇,你是这个家的保姆,你勾结外边坏女人害家欺主,我怎能不打?就是市长来了,他也不敢挡我的!你说,那卖×的唐宛儿来了多少次?你是怎样铺床暖被、盯人放哨的?”柳月以为夫人还是在吃醋,就说道:“庄老师与唐宛儿有那事没那事,我怎么知道?上次我对你那么说说,只是气头上的话,你倒当了真,已经是家里鸡犬不宁了,今日你又不问青红皂白,竟拿了皮条摔子打我!保姆再卑贱也是个人哩,你下手这般狠,是要灭绝我吗?即使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把当农民的我爹我娘放在眼里,可我现在是市长家的人了,你凭哪一条法哪一条律打我?!”夫人将那绳缚了腿儿的鸽子提来,把纸片儿丢在柳月脚下,骂道:“我凭的就是这些打你!你平日家待着,鸽子由你饲养,信由你收,坏事哪一次能少得了你?我不打你,我谢你?敬你?!”骂一句,打一摔子,再骂一句,再打一摔子,柳月胳膊上、腿上就起了一道道红印。柳月在心里叫苦:她什么都知道了!心虚起来,嘴上就不硬气,伸手抓了摔子说:“他们好,与我什么干系?”夫人说:“怎么个好法,你今日得一宗一宗给我说实话。你要不说,我打了你,也要向大正母子把这事说了。人家要愿意娶你,你到市府里去干那淫事;若是人家不娶了,你脱了这一身上下的衣服回你的陕北屹崂去!”柳月就哭着说了庄之蝶和唐宛儿如何来家做爱,又如何去唐宛儿家幽会,说鸽子怎样传信,信上有过口红的嘴印也有过阴毛。她为了取悦夫人,减轻自己过错,把有的说有,把没有的也说成有。夫人先前只是心中怀疑,生出许多想象,但想象毕竟是自己的想象,听了柳月这番招供,眼前就是一堆堆细细微微的图画,倒觉得不如不知道着好,而知道了又无力承受,便一时血液急流皮肉发颤,天旋地转开了,叫道:“天呀,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事情都弄到这个程度,我竟一点不知!”她圆睁了双眼,摊着双手,牙花嗒嗒嗒地响,对着柳月问:“我现在有什么?你说,柳月,我现在是穷光蛋了,一无所有!”柳月从凳子上溜下去,跪在夫人面前,说:“大姐,这事我本要对你说的,可我是保姆,我哪里敢对你说?我说了你那时又怎么肯信了我?我帮了他们,为他们提供了方便,我对不起你,你打吧,你把我打死吧!”夫人丢了摔子却把柳月抱住,放了声地悲哭。她哭着求柳月恨她,她本是要吓唬柳月的,可柳月没说实话才打起来的,她说:“柳月,我受不了,我却把你打了,你谅解你可怜的大姐,你能谅解吗?”柳月说:“我谅解。”也就哭了。

哭过一场,牛月清慢慢平静下来,擦了眼泪,又给柳月擦泪。柳月说:“大姐,我陪了你,咱去找那淫妇撕了她的×脸!”夫人摇着头说:“她算什么东西!弃夫抛子跟别的男人私奔,私奔了又勾引另外男人,一个见男人没了命的下贱货,我去打她倒脏了我的手!咱们若去寻她,风声出去,人人都知道你庄老师和她怎样怎样,你庄老师坏了声名,倒让她有了光彩。世上有多少崇拜你庄老师的,见一面都不容易,却是她和名人睡觉了?!再说,你不久就和大正结婚,咱家出这样的事,又怎么有脸见亲家市长?你庄老师虽是伤透了我的心,他不要了自己的前途事业、功名声誉,我却还要尽力挽救他。在家里不闹我忍了这口气,若在外闹开,只能使他更不顾了一切,越发偏要和那淫妇在一起,那他也就全完了。他苦苦巴巴混到出人头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的啊!现在我也不求他什么,只要他改邪归正,不再与淫妇往来也就行了。所以,你在外万不得露出一句口风,你不要管我怎么吵他,闹他,你不要多嘴,权当不知这事儿。可你要是还顾及你这个大姐,我要给你说,在家里咱姐妹儿心里却要知道他的毛病,只是严加防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柳月第一次发觉夫人还有这般心劲,倒可怜起做了主妇还这么难的,当下点了头。夫人也就如此这般又吩咐了一番,打发了柳月洗脸梳头、涂脂抹粉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