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9页)

孟云房来后,两人就关在书房里叽叽咕咕说话,牛月清和柳月等着他们出来问结果,等到十一点三十分了,还不出来,就说:“咱睡吧!”分头睡去。孟云房在书房看表到了十二点整,阴阳二气相交之时,燃了一炷香,让庄之蝶屏息静气,将一撮蓍草双手合掌地握了一会儿,就一堆一堆分离着计算出六个爻来,组成一个地水师之坤卦,遂念念有词地写来画去。庄之蝶看时,上面写道:

丙寅、丙申、丁酉、庚子时

六神

··父母酉金——应··子孙酉金——世青龙

··兄弟亥水——··妻财亥水——玄武

··官鬼丑土——··兄弟丑土——白虎

··妻财午火——世··官鬼卯木——应腾蛇

官鬼辰土——动··父母巳火——勾陈

··子孙寅木——··兄弟未土——朱雀

孟云房说:“这卦真有些蹊跷。”庄之蝶问:“好还是不好?”孟云房说:“好是好着的。地水师卦以‘一阳绕于五阴,有大将帅帅之象’,因此有相争之患,被告这方虽你是第二被告,但却需你出面执旗。五爻君位,兄弟亥水居之,又为妻财,故有耗财之虑。这当然了,打官司必是耗财耗神的事。二爻官鬼,应是多灾之意。这是说你这一段多灾难呢,还是灾仍在继续,让我再看看。为文章之事引起官司,文章为火,阳气过盛。多是还要费力的。坤卦为阴,为小人,为女人,为西南,四柱又劫枭相生,恐西南方向还有忧心的事未息。”庄之蝶说:“这么说明日这开庭还麻烦的?”孟云房说:“坤是伸的意思,也有顺的会意,正如同母马,喜欢逆风奔驰,却又性情柔顺,只要安详地执着于正道,就会吉祥。这么看,明日开庭,虽不能完全消除灾祸,但只要坚持纯正又能通权达变,就能一切顺通而获胜的。”说罢,记起了什么,就在口袋里掏。掏出一个手帕,手帕打开,里边是一小片红的血纸,要庄之蝶装在贴身口袋。庄之蝶不解,问是什么,他才说西京市民里有个讲究,遇事时身上装有处女经血纸片就会避邪的,他特意为庄之蝶准备的。庄之蝶说:“我不要的,你又去害了哪一个女人?你能得到这血纸,哪儿又能还是处女的经血?”孟云房说:“这你把我冤枉了!现在没结婚的姑娘谁也不敢保证就是处女,但这血却是处女的。实给你说,昨日我去清虚庵找慧明,她出去打水,我发现床下有一团血纸,知是她在家正换经期垫纸,见我来了,来不及去扔掉,而扔在床下的,当时就想到了你快要上法庭,偷偷撕了一片拿来的。别的女人纯不纯不敢保证,慧明却纯洁率更大些吧,我虽怀疑她和黄德复好,但也不至于就让黄德复坏了她的佛身?何况慧明是温香紧箍津一类的女人,她这血纸只有好的气息没坏的气息。”庄之蝶说:“温香紧箍津?这词儿作得好。”孟云房说:“女人分类多了,有硬格楞噌脆类的,有粉白细嫩润类的,有黄胖虚肿泡类的,有黑瘦墩粗臭类的。唐宛儿是粉白细嫩润,若果她是处女,这血纸是她的就好了。”庄之蝶顺手便把那血纸装在口袋里。孟云房又说:“你没上过法庭,看电影上的法庭挺瘆人的,其实地方法庭简单得多,民事庭更简单。一个小房间里,前边三个桌子,中间坐了庭长和审判员,两边桌上坐了书记员;下来是竖着的桌子,坐律师;然后房里摆两排木条椅,被告这边坐了,原告那边坐了,像一般开会,并没什么可怕的。你明白放心去,我在家用意念给你发气功。”庄之蝶说:“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去。我找你来,主要是让你代我去。”孟云房说:“让我代理?那怎么行?法庭上代理要通过法庭同意,还要填代理书的。”庄之蝶说:“这些白天我打电话问过司马审判员了,他先是为难,后来还是同意了,说明日一早让我写个代理书交你代理人带去也可。说老实话,我不想与景雪荫在那个地方见面。这事我谁也没告诉,我怕他们都来逼我。你今晚不必回去,咱俩就在这里支床合铺,你也可把我的答辩书熟悉熟悉。”孟云房说:“你今辈子把我瞅上了,我上世一定是欠了你什么了。”突然叫道:“哎呀,我现在才明白那一卦的一些含义了,卦上说有大将帅帅之象,这大将并不是你而是我了!”庄之蝶说:“这么说,这是你的命所定,那我就不落你人情喽!”

翌日,天麻麻亮,庄之蝶起来叮咛了孟云房几句,就一人悄然出门。街上的人还少,打扫卫生的老太太们扫得路面尘土飞扬。有健身跑步的老年人一边跑着,一边手端了小收音机听新闻。庄之蝶从未起过这么早,也不知要往哪里去,穿过一条小街,小街原是专门制造锦旗的,平日街上不过车,一道一道铁丝拉着,挂满着各色锦旗,是城里特有的一处胜景。庄之蝶一是好久未去了那里,二是信步到这街口了,随便去看看,也有心动:若官司打赢,让周敏以私人名义可给法院送一面的。庄之蝶进了街里,却未见到一面锦旗挂着,而新有人家店牌都换了“广告制作部”、“名片制作室”,已经起来的街民纷纷在各自的地面和领空上悬挂各类广告标样。庄之蝶感到奇怪,便问一汉子:“这街上怎么没有制作锦旗的啦?”汉子说:“你没听过《跟着感觉走》的歌吗?那些年共产党的会多,有会就必颁发锦旗的,我们这一街人就靠做锦旗吃饭;现在共产党务实搞经济,锦旗生意萧条了,可到处开展广告战,人人出门都讲究名片,没想这么一变,我们生意倒比先前好了十多倍的!”庄之蝶噢噢不已,就又拐进另一个街巷去。刚走了十来步,拉着奶牛的刘嫂迎面过来,庄之蝶就在那里吮喝了生鲜牛奶,却不让刘嫂牵牛,自个牵了走。刘嫂说:“你怎么能牵了牛的,让人看见不笑你也该骂我这人没高没低没贵没贱的了!”庄之蝶说:“我今日没事的,你让我牵着好,我是吃了这牛一年天气的奶水了,我该牵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