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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之行,水生不但见识了国际加工厂的面貌,还拿到了一笔巨款,并且堕落成老流氓,十分内疚,回去的路上一直很沮丧。邓思贤劝道:“水生,男人难得风流一次,不要紧的。”

水生说:“我是鳏夫,理论上不要紧。你呢?”

邓思贤说:“我很苦闷的,家里老太婆太凶,我赚来的钱全都被她管着。她不体贴我,烧菜很难吃,还嫌我身上有苯酚气味。我虽然是在厂里上班,但毕竟是个知识分子,也是有追求的。她把我当工人那样使唤,早就没有感情了。”

水生说:“就算你老太婆温柔体贴,我觉得,你还是会忍不住跟技师鬼混的。”

邓思贤说:“这倒也是。”

水生说:“一般男人挡不住。”

邓思贤说:“你就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了。”

水生说:“长颈鹿付过钱了,但我又给了她五百块钱。”

邓思贤说:“你很上路。这些姑娘家里都很穷苦,你是在做慈善。”

水生说:“她们应该去做点正经工作。”

邓思贤嗤笑道:“正经工作?到苯酚厂去上班,你收她们吗?这些姑娘又不是做一辈子技师,我问了,她们挣到一点钱之后,就会回到家乡,嫁个男人,开个店什么的。不用你教育,她们也会变成正经人的。”

车到城里,两人下来,先奔向厕所。邓思贤这时又觉得自己老了,前列腺不行了。旁边有人猛拍了邓思贤一把,说:“小东西,你头发也白了。”两人转头去看,原来是老书记。

老书记七十多岁了,头发落得不剩几根,穿着西装,背着一个皮包,要去省城。水生问他去做什么,书记说:“宿小东侵吞国有资产,我已经找到了一些证据,以前举报,上面不闻不问,最近我有个亲戚升了省里的高级干部,我要去告,争取把他拉下马。”

水生说:“书记,你都七十多了啊。”

书记说:“我虽然老,但必须出头,厂就像我儿子,我不给它伸冤,就没天理了。”

邓思贤说:“书记,我们等你捷报,把宿小东这个混蛋捉起来,好好整治他。”

书记说:“你们和宿小东有私仇,我没有,我是为公家出头。背着包到省城去告状,我也变成老讨饭的啦。”

三个人坐在路边,问了问近况。水生和邓思贤都不敢说实话,只说到浙江去买茶叶了。书记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听说你们两个搭档,挣了不少钱嘛。”

水生说:“一点小钱……”

书记说:“还把厂里老工人也拉走了。”

邓思贤说:“帮他们改善生活……”

书记叹了口气说:“这样也挺好。你们挣到钱,不要乱花,也不要买股票,记得去买房子。我家边上的商品房,去年六百块一个平方,今年已经涨到八百了。厂里分配的公房,我比较清楚的,建筑质量很差,你们住不到老的。去买套新房子,养老吧。”

水生说:“我们记住了。”

书记站起来,整了整包带子,摇摇头,像看两个小流氓一样瞥了他们一眼,走了。水生觉得很难过,书记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不剩几根,还背着包,包里全是举报材料。

水生背着画纸筒回到家,从筒里倒出来几捆钱,坐在玉生的遗像前面发呆。

水生说:“玉生,我去了浙江,挣到了一大笔钱。”

“复生的学费有了,嫁妆也有了。”

“我吃到了一种叫鲎的东西,你肯定没见过。”

“我想,赚来的钱去买套新房子,这里的房子租出去。你要跟着我一起搬家了。”

最后,水生想了想说:“关于技师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会有下一次了。”

玉生不理,仍是微笑着看窗外。玉生已经去得太远了。

这天夜里,水生做梦,梦到师傅和根生,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全都跑出来揍他。水生浑身酸痛醒了过来,天还没亮。梦里也没有玉生,只有打他的人。水生想,就算自己死了,要找到玉生,恐怕还是难。如果找不到玉生,就连死都没什么大意思了。

几天后,东顺公司来了一个黄科长,以前不认识。水生让他在厨房里坐下,这个人很傲慢,不肯坐,只站着说:“董事长已经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等法院的传票吧。”

水生说:“我犯了什么罪。”

黄科长说:“你侵犯了厂里的技术专利。”

水生这些年跑惯了江湖,早就了然,冷笑说:“我是一个退休老头,既没有厂也没有公司,没有生产任何东西,请问我怎么侵犯你的专利?”

黄科长一愣,只好说:“你窃取了公司的技术资料。”

水生说:“我没有拿过东顺公司的一张图纸,说起来,东顺公司的车间是我设计的,这些东西在我脑子里,我想告诉别人,是我的权利。请问你和我签过保密协议吗?有封口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