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霸王自杀(第2/5页)

①作者原注:在今安徽灵壁县东南。

②作者原注:在安徽定远县西北六十里。

③作者原注:在安徽定远县东南。

——“是的,这天的化身又来了,眼前的这长江和这位亭长!”

有骗过他失了路的阴陵老农在前,使他感觉到:这千巧万巧地艤船相待的乌江亭长,不外是刘邦的奸细而已。

——“你这船不是大小了吗?”

——“是的,我就只寻到这样一只小船,要载马时怕只能容得一人一马。”

“这家伙愈见是奸细无疑,他是晓得我不习水性,想把船摇到江心,把我弄下水去淹死的!”楚霸王心里这样想着,照他平时的暴躁的脾气,他会拔出剑来,立即把那亭长斫死——他按着剑的手中筋肉,的确也受着命令,这样动了一下。但接着是“把他杀了又怎样呢?我不习水性,跟我来的都是北人,也一样的不识水性,结果还不是死!”他的脑神经中枢的命令到这时立刻转变了。奇妙的是起了一种宗教样的念头。“不行,天老爷终竟是比我强,我实在敌不过他。”他的手从剑柄离开,在胸前叉起来了。

——“大王,”亭长看见他在狐疑而不作声,又开始敦促着,“你请赶快上船,时机一刻也不可遗失。你赶到江东去,江东虽然小还有几十万人,还尽可以让你卷土重来。请你赶快上船,就有追兵来,是找不着船渡江的。”

楚霸王竟莞尔地微笑了起来。这微笑,他至少是忘记了有一个月的。在最近的几天,他的心中尤其充满了怨天恨人的怒气,但他现在却恬然起来了。

——“亭长,我多谢你。”他温和地回答着,但又自言自语起来,操着手只是把头摇着。“这是不可抵抗的,不可抵抗的。天老爷一定要亡我,是不可抵抗的。我同叔父从会稽起事,我们带领了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转战了八年,身经七十余战,如今死得来一个也没有了。我的叔父也早是在定陶战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回到江东去,纵使江东的父老可怜我,依然拥戴我,但我有什么面目和他们见面呢?”

——“大王,请你不要迟疑,”亭长又敦促着,“追兵万一赶到了……”

——“不行,不行,”项羽依然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起初起兵的时候,随处都有人来参加,随处都有人来欢迎,我们是没有愁过兵马和粮食的缺乏的。现在不同了。我们每到一处,人都逃得精光。没有逃的,连乡里种田的老百姓都要欺骗我。这正是天老爷在作弄我。呵!”——他长叹了一声,把两手握成拳头,向空中举了一下,眼仁对得来几手全是白眼,望着天。“我还有这么大的气力,就要消灭了吗?”

——“大王,”亭长又说,“天是助成你的,请你不要迟疑。你身经百战仍还健在,不正是天意吗?”

——“不行,不行,”项羽又摇起头来。“我是晓得的,亭长,你一定是好人,但我有什么面目回到江东去呢?哦,是的,是的。”——他这时心机转了一下,看到了伏在江边不能起来的他的那位部下。他指着他说:“那是钟离昧啦,他腰上受了伤,不能动了。亭长,就请你把他打救了去啦。”

有两个部下走去把钟离昧搀扶了起来,替他把铁盔解了,一脸都呈着土色。他是在东城落了马,把腰部跌伤了的,因为这两天没有得到静养,痛得来已经不能行动了。

——“还有我这匹乌骓马啦,”项羽接着又指着他的那匹青白色的马说,“这马我骑了五年,我很爱它,它也很爱我,我不忍杀它,这也让亭长把它打救了吧。”

钟离昧鼓着他的余勇,表示他不愿意和乌骓马一道生,他愿意和楚霸王一道死。但是楚霸王叫他的部下强制着把他扶上了船,再把他的武器也送上去了。接着,自己去把放在马鞍上的盔和盾取了下来,把马拉到船边。

——“亭长,”项羽叫着,“我把这匹马送你,请你把钟离昧和马一同带到江东去啦。”

马由旁人的帮助也拉上了船。钟离昧坐在船尾,马立在船腹。但船前船后还有点隙地可以容得一两个人,一直沉默着的亭长对于项羽试了他最后的劝解:

——“大王,我看你的仁心是很可动人的。但我觉得你不好在那种感伤的陶醉里沉湎。古话说得好,‘天道远,人道迩’,我们应该先尽人事,然后再听天命吧。只要你把你目前的这种仁心,能够推广出去,真真正正把天下的人打救起来,真真正正把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天下的老百姓放在你的念头上,以你的雄才大略专于用来救世济人,我看不要说天,什么人都是会帮着你的,江东的父老也一定会帮助你的。现在还不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