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进文庙(第2/3页)

——啊哈,是的呀!这回连庄重的孔子也不禁拍起手来叫绝了。——你这个理想社会和我的大同世界竟是不谋而合。你请让我背一段我的旧文章给你听罢。“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不是和你的理想完全是一致的吗?

孔子拉长声音背诵了他这段得意的文章来,他背到“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的两句,尤为摇头摆脑,呈出了一种自己催眠的状态。但是马克斯却很镇静,他好象没有把孔子这段话看得怎么重要的一样,孔子在他的眼中,这时候,顶多怕只是一个“空想的社会主义者”罢?所以他又好象站在讲坛上演说的一样,自己又说起他的道理来。

——不过呢,马克斯在这一个折转的联接词上用力地说:我的理想和有些空想家不同。我的理想不是虚构出来的,也并不是一步可以跳到的。我们先从历史上证明社会的产业有逐渐增殖之可能,其次是逐渐增殖的财产逐渐集中于少数人之手中,于是使社会生出贫乏病来,社会上的争斗便永无宁日。……

——啊,是的,是的。孔子的自己陶醉还未十分清醒,他只是连连点头称是。——我从前也早就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的呀!

孔子的话还没有十分落脚,马克斯早反对起来了。

——不对,不对!你和我的见解终竟是两样,我是患寡且患不均,患贫且患不安的。你要晓得,寡了便均不起来,贫了便是不安的根本。所以我对于私产的集中虽是反对,对于产业的增殖却不惟不敢反对,而且还极力提倡。所以我们一方面用莫大的力量去剥夺私人的财产,而同时也要以莫大的力量来增殖社会的产业。要产业增进了,大家有共享的可能,然后大家才能安心一意地平等无私地发展自己的本能和个性。这力量的原动力不消说是赞成废除私产的人们,也可以说是无产的人们;而这力量的形式起初是以国家为单位,进而至于国际。这样进行起去,大家于物质上精神上,均能充分地满足各自的要求,人类的生存然后才能得到最高的幸福。所以我的理想是有一定的步骤,有坚确的实证的呢。

——是的,是的!孔子也依然在点头称是。我也说过“庶矣富之富矣教之”的话,我也说过“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的为政方略(说到此处来,孔子回头向子贡问道:我记得这是对你说的话,是不是呢?子贡只是点头。)我也说过“世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我也说过“齐整至鲁,鲁变至道”,我也说过“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呢。尊重物质本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思想:洪范八政食货为先,管子也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我的思想乃至我国的传统思想,根本和你一样,总要先把产业提高起来,然后才来均分,所以我说“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啦。我对于商人素来是贱视的,只有我这个弟子(夫子又回头指着子贡)总不肯听命,我时常叫他不要做生意,他偏偏不听,不过他也会找钱啦。我们处的,你要晓得,是科学还没有发明的时代,所以我们的生财的方法也很幼稚,我们在有限的生财力的范围之内只能主张节用,这也是时代使然的呀。不过,我想就是在现在,节用也恐怕是要紧的罢?大家连饭也还不毅吃的时候,总不应该容许少数人吃海参鱼翅的。

——啊,是的!马克斯到此才感叹起来:我不想在两千年前,在远远的东方,已经有了你这样的一个老同志!你我的见解完全是一致的,怎么有人曾说我的思想和你的不合,和你们中国的国情不合,不能施行于中国呢?

——哎!孔子到此却突然长叹了一声,他这一声长叹真个是长,长得来足足把二千多年闷在心里的哑气一齐都发泄出了。——哎!孔子长叹了一声,又继续着说道:他们哪里能够实现你的思想!连我在这儿都已经吃了二千多年的冷猪头肉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中国人不能实现你的思想吗?

——还讲得到实现!单只要能够了解,信仰你的人就不会反对我了,信仰我的人就不会反对你了。

——啊,是那么我要……

——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找我的老婆去了。

在这儿假使是道学家眼中的孔子,一定要大发雷霆,骂这思念老婆的马克斯为禽兽了。但是人情之所不能忍者,圣人不禁,我们的孔圣人他不惟不骂马克斯,反而很艳羡地向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