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你们喝了有多少水?”

阿方说:“就喝了三碗。”

根龙在一旁补充道:“他喝了三碗,我喝了四碗。”

“放屁,”李血头瞪着眼睛说,“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膀胱有多大?他妈的,你们的膀胱撑开来比女人怀孩子的子宫还大,起码喝了十碗水。”

阿方和根龙嘿嘿地笑了,李血头看到他们在笑,就挥了两下手,对他们说:

“算啦,你们两个人还算有良心,平日里常想着我,这次我就让你们卖血,下次再这样可就不行了。”

说着李血头去看许三观,他说:

“你过来。”

许三观走到李血头面前,李血头又说:

“把脑袋放下来一点。”

许三观就低下头去,李血头伸手把他的眼皮撑开: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的眼睛里有没有黄疸肝炎……没有,再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肠胃……肠胃也不错,行啦,你可以卖血啦……你听着,按规矩是要抽一管血,先得检验你有没有病,今天我是看在阿方和根龙的面子上,就不抽你这一管血……再说我们今天算是认识了,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他们三个人卖完血之后,就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医院的厕所,三个人都歪着嘴巴。许三观跟在他们身后,三个人谁也不敢说话,都低着头看着下面的路,似乎这时候稍一用劲肚子就会胀破了。

三个人在医院厕所的小便池前站成一排,撒尿时他们的牙根一阵阵剧烈地发酸,于是发出了一片牙齿碰撞的响声,和他们的尿冲在墙上时的声音一样响亮。

然后,他们来到了那家名叫胜利的饭店,饭店是在一座石桥的桥堍,它的屋顶还没有桥高,屋顶上长满了杂草,在屋檐前伸出来像是脸上的眉毛。饭店看上去没有门,门和窗连成一片,中间只是隔了两根木条,许三观他们就是从旁边应该是窗户的地方走了进去,他们坐在了靠窗的桌子前,窗外是那条穿过城镇的小河,河面上漂过去了几片青菜叶子。

阿方对着跑堂的喊道:“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

根龙也喊道:“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我的黄酒也温一温。”

许三观看着他们喊叫,觉得他们喊叫时手拍着桌子很神气,他也学他们的样子,手拍着桌子喊道: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温一温。”

没多少工夫,三盘炒猪肝和三盅黄酒端了上来,许三观拿起筷子准备去夹猪肝,他看到阿方和根龙是先拿起酒盅,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然后两个人的嘴里都吐出了咝咝的声音,两张脸上的肌肉像是伸懒腰似的舒展开来。

“这下踏实了。”阿方舒了口气说道。

许三观就放下筷子,也先拿起酒盅抿了一口,黄酒从他嗓子眼里流了进去,暖融融地流了进去,他嘴里不由自主地也吐出了咝咝的声音,他看着阿方和根龙嘿嘿地笑了起来。

阿方问他:“你卖了血,是不是觉得头晕?”

许三观说:“头倒是不晕,就是觉得力气没有了,手脚发软,走路发飘……”

阿方说:“你把力气卖掉了,所以你觉得没有力气了。我们卖掉的是力气,你知道吗?你们城里人叫血,我们乡下人叫力气。力气有两种,一种是从血里使出来的,还有一种是从肉里使出来的,血里的力气比肉里的力气值钱多了。”

许三观问:“什么力气是血里的?什么力气是肉里的?”

阿方说:“你上床睡觉,你端着个碗吃饭,你从我阿方家走到他根龙家,走那么几十步路,用不着使劲,都是花肉里的力气。你要是下地干活,你要是挑着百十来斤的担子进城,这使劲的活,都是花血里的力气。”

许三观点着头说:“我听明白了,这力气就和口袋里的钱一样,先是花出去,再去挣回来。”

阿方点着头对根龙说:“这城里人就是聪明。”

许三观又问:“你们天天下地干重活,还有富余力气卖给医院,你们的力气比我多。”

根龙说:“也不能说力气比你多,我们比你们城里人舍得花力气,我们娶女人、盖屋子都是靠卖血挣的钱,这田地里挣的钱最多也就是不让我们饿死。”

阿方说:“根龙说得对,我现在卖血就是准备盖屋子,再卖两次,盖屋子的钱就够了。根龙卖血是看上了我们村里的桂花,本来桂花已经和别人订婚了,桂花又退了婚,根龙就看上她了。”

许三观说:“我见过那个桂花,她的屁股太大了,根龙你是不是喜欢大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