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十一(第3/4页)

“李光头,你终于来了。”

刚刚结扎了的李光头用右手一拨,就将新郎宋钢拨到了一边,他气势汹汹地说:

“老子不抽烟。”

屋里的姑娘们吓得都不敢出声,李光头从容地将结扎病历递给林红。林红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有去接,她去看自己的新郎宋钢。宋钢伸手去拿,李光头挡开了他的手,将病历递给身边的一个姑娘,让她传递给林红。林红拿着这份医院的病历,不知道李光头是什么意思。李光头对她说:

“打开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林红打开来看到上面有“结扎”这样的字,她还是不明白,小声问身边的姑娘:

“‘结扎’是什么意思?”

几个姑娘凑上去看病历时,李光头对着林红说:“什么叫‘结扎’?就是阉割,我刚去医院把自己阉割了……”

屋里的姑娘们“哇哇”地惊叫起来,新娘林红也是花容失色。那个时期我们刘镇流行把买来的雄鸡阉割了,养成大公鸡以后宰杀煮熟,吃起来就会鲜嫩,就会没有公鸡的骚味,刘镇的群众都把阉割的公鸡叫“鲜鸡”。一个姑娘听说李光头去医院把自己阉割了,脱口惊叫起来:

“你是个‘鲜人’啦?”

这时候刘作家出头露脸的时机到了,他慢慢地站起来,从林红手里拿过病历,读了一遍,满腹学问地纠正那个姑娘的话,他说:

“不是,阉割和结扎不一样,阉割后就变成太监了,结扎了还是可以……”

刘作家扫了一眼屋子里鲜花盛开般的姑娘,下面的话欲言又止了。那个姑娘还在问:

“还可以什么?”

李光头不耐烦地对这个姑娘说:“还可以和你睡觉。”

这个姑娘气得满脸通红,咬牙说:“谁也不会和你睡觉。”

刘作家点点头,表示同意李光头的意思,补充道:“就是不能生孩子了。”

刘作家的补充让李光头满意地点点头,他取回了自己的病历,对林红说:

“我既然不能和你生儿育女,我也绝不会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说完这话,忠贞不渝的李光头转身走出了林红的新房,他走到门外站住脚,回头对林红说:

“你听着,我李光头在什么地方摔倒的,就会在什么地方爬起来。”

然后李光头像一个西班牙斗牛士一样转身走了。李光头一二三四五六七,走出七步时,身后的新房里鸦雀无声,当他跨出第八步时,新房里发出了一阵哄笑声。李光头脚步迟疑了起来,他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时宋钢追了出来,宋钢跑到走路变成了瘸子的李光头跟前,拉住李光头的胳膊想说些什么:

“李光头……”

李光头没有答理宋钢,他左手捂住肚子,一瘸一拐悲壮地走上了大街,宋钢也跟着走上了大街。李光头走了一阵子,宋钢仍然跟在后面,李光头回头对宋钢低声说:

“你快回去。”

宋钢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张,还是只有一声:“李光头……”

李光头看到宋钢站着没有动,低声喊叫了:“他妈的,你今天是新郎,快回去。”

宋钢这时把话说出来了:“你为什么要断后?”

“为什么?”李光头神情凄楚地说,“我看破红尘了。”

宋钢难过地摇起了头,看着李光头沿着街边缓慢地走去。李光头走出了十多步以后,回头真诚地说:

“宋钢,你以后多保重!”

宋钢一阵心酸,他知道从此以后兄弟两人正式分道扬镳了。看着李光头一瘸一拐地走去,宋钢的脑海里出现了小时候两人第一次分手的情景:爷爷拉着自己的手站在村口,李兰拉着李光头的手在乡间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我们刘镇的西班牙斗牛士头也不回地走去了,他在街上遇到了小关剪刀。小关剪刀看见李光头像一个瘸子走来,左手还捂着肚子,好奇地叫住了李光头,问李光头是不是肚子疼上了。李光头还没有回答,小关剪刀就自作主张地说:

“蛔虫。肯定是蛔虫在咬你的肠子。”

这时的李光头还沉浸在自己结扎的壮举里,他神色悲壮地拉住小关剪刀,举着手里的病历,不屑地说:

“蛔虫算什么?”

然后打开病历给小关剪刀看看,还特意指了指上面的“结扎”两字。小关剪刀仔细地将李光头的病历读了一遍,一边读着一边埋怨医生的笔迹太潦草。小关剪刀读完了病历,也不知道“结扎”是什么意思,小关剪刀问:

“什么叫‘结扎’?”

李光头这时候得意起来了,他骄傲地说:“结扎?就是阉割。”

小关剪刀吓了一跳,失声惊叫:“你把自己的屌剪掉啦?”